卷二 语言孤独(5)(第3/3页)

不料,吕湘「啊!」的大叫一声,直楞楞看着这位台湾同胞的左眼下方。不一会儿吕湘就倒地昏厥了。送医不治,死时只有五十叁岁。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结局?

吕湘死后,「留下白发的老娘,每天夜裡手执一把纯钢的大刀在空菜板上一声声剁着」,我小时候确实看过邻人这麼做,妈妈说她在招魂,我不太确定,只记得这件事,就把它写成了吕湘的母亲。「一面剁一面骂道:『天杀的,回来,天杀的,回来。』据说,这是湖南乡下一种招唤亡魂的方法。」

写到这裡,会觉得有点哀伤。我常觉得自己写小说时,就像在幕后操作布袋戏的人,操弄着好几个角色,有时候觉得好笑,有时候觉

得难过。而当我写到这裡时,我会想,吕湘的母亲到底是愚昧还是动人?其实我分不出来。我想到小时候乡间的习俗,是在很无奈的状况下,用一种既像咒骂又像歌颂的方式詮释生命。对吕湘的母亲而言,她唯一的儿子死了,她的儿子走过文化大革命,又从美国回来,却被村人传言得了爱滋病,最后莫名其妙死了,她不得不死命地挥动那一把纯钢的大刀,她在剁的究竟是什麼东西?就留给读者去填空了。

最后,故事还有一段结尾,与其说这是结局,不如说是个寓言吧!

吕湘的手稿也经由省裡的文联整理,发现了他新近有关《舌头考》的手稿。但只有寥寥数十字,没有什麼研究价值。為了纪念,便做為遗稿,刊登在一个不太有人看的文联机关报上:

吕湘同志遗稿《舌头考》:

这个种族连续堕落了五千年之后,终於遭到了惩罚,被诸神诅咒,遭遇了厄运。

厄运开始是从妇人和像妇人的男子们的口舌开始的‥‥

我想说的是一种语言的孤独,当语言不具有沟通性时,语言才开始有沟通的可能。就像上一篇所提及,孤独是不孤独的开始,当惧怕孤独而被孤独驱使着去找不孤独的原因时,是最孤独的时候。同样地,当语言具有不可沟通性的时候,也就是语言不再是以习惯的模式出现,不再如机关槍、如炒豆子一样,而是一个声音,承载着不同的内容、不同的思想的时候,才是语言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