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扬苦闷[1](第3/4页)

因为,苦闷就是时间对你们的价值体系的入侵。它会将你们的存在置入它的视角,其最终结果就是精确和谦恭。应当指出,前者会导致后者。你们关于自己的尺寸知道得越多,你们就会更谦恭、更同情地面对你们的同类,面对那粒尘土,它或是仍在阳光中飘飞,或是已静静落上你们的桌面。唉,有多少生命都变成了这样的尘土啊!不是从你们的角度,而是从它们的角度看。

你们对于它们,就如同时间对于你们。因此,它们看上去才如此微小。你们知道吗,当灰尘被从桌子上擦去的时候,它在说什么吗?

 

“请记住我吧。”
尘土在低语。[4]

 

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这两行诗所表达的情感更远离你们这些别出心裁的年轻人的心态,这两行诗的作者叫彼得·胡赫尔,他已不在人世。

我引用这两行诗,并不是因为我想让你们爱上那些微小的东西,比如种子和植物,沙粒或蚊子,爱上那些又小又多的东西。我引用这两行诗,是因为我喜欢它,是因为我在这两行诗中看到了自己,原因在于,任何一个活的机体都有可能被从现成的表面抹去。“‘请记住我吧。’尘土在低语。”人们在这里可以听出一种暗示,即如果我们能借助时间了解自己,那么或许,时间反过来也能借助我们了解到一些东西。其结果会怎样呢?我们在重要性方面处于劣势,我们在情感方面却胜它一筹。

这就是这首诗的意义所在:拥抱无足轻重。如果说,为了达到这一目的需要能瘫痪意志的苦闷,那么我们就要向苦闷表示致敬。你们无足轻重,因为你们是有限的。事物越是有限,它就越是具有活力、激情、欢乐、恐惧和同情。因为,无穷并不特别有活力,并不特别有激情。你们的苦闷至少可以告诉你们这一点。因为,你们的苦闷就是无穷之苦闷。

你们要尊重苦闷,尊重它的起因,或许就像尊重你们自己的出身一样。正因为预见到了这种无生机的无穷,才会出现人类情感的紧张,关于新生活的想法也常常由此而来。这并不是说你们是苦闷之子,或者说是有限派生出了有限(尽管这两者都可能是事实)。这更像是一种建议,即激情就是无足轻重之特权。

因此,你们要尝试保持激情,把你们的冷漠留给星座。激情首先是一种医治苦闷的药物。另一种药物自然就是痛苦,肉体的痛苦比心理的痛苦更有效,这常常是激情之后果,尽管我不愿你们有任何一种痛苦。不过,在你们感到疼痛的时候,你们至少知道你们没有被欺骗(没有被你们的身体或你们的心理所欺骗)。同样,苦闷、痛苦以及你们自己和其他任何事物的存在均无意义这样一种感觉的好处也在于,这不是欺骗。

你们也可以尝试读一读侦探小说,或是看一看动作影片,也就是某些能把你们送往你们此前从未置身过的语言、视觉或精神世界的东西,某些或许仅仅持续数小时的东西。你们要尽量回避电视,尤其是换台,不停地换台就是多余之化身。不过,如果这些手段均不起作用,就随它去,“把你们的灵魂掷向扩展的昏暗”[5]。尝试去拥抱苦闷和痛苦,或是被苦闷和痛苦所拥抱,苦闷和痛苦永远大于你们。毫无疑问,你们在拥抱时会感到胸闷,但你们要竭尽所能地坚持,一次比一次持久。首先,不要以为你们什么地方出了错,不要试图回过头去改正错误。不要这样做,就像那位诗人所说的那样:“请相信你的痛苦。”这种吓人的熊抱并非错误。那些令你们不安的一切也不是错误。你们要永远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次拥抱都将以松手告终。

如果你们觉得这一切很阴暗,你们就是不懂什么是阴暗。如果你们觉得这一切无关紧要,我希望时间能证明你们是正确的。如果你们觉得这些话并不适合今天这个庄重的场合,我则不能赞同。

如果这个典礼是在祝贺你们留下,那我就会赞同你们;可它事实上却标志着你们的离去。明天你们就要离开这里,因为你们的父母只付了四年的钱,一天也不多。因此,你们将去往某地,去谋求职业、金钱和家庭,去迎接自己独一无二的命运。说到那个“某地”,无论是在星空还是在赤道,或是在邻州佛蒙特,那里的人大约都不太知道此刻在达特默斯中央绿地上举行的这场典礼。人们甚至不能担保你们乐队的声音能够传到白河车站[6]

一九八九年的毕业生们,你们即将离开这个地方。你们将步入一个世界,它比这个林中小镇要拥挤得多,你们在那里获得的关注要远远少于你们度过四年光阴的这个地方。你们的大路要靠自己去走了。说到你们的重要性,只需将你们这一千一百人与全世界的四十九亿人做一个对比,你们便能立即作出估量。因此,审慎便如号角一样也适用于这场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