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扬苦闷[1](第2/4页)

一切能显示出规则的东西均孕育着苦闷。这在很大程度上都与金钱有关,既指钞票也指钞票的拥有者。当然,我并不打算将贫穷说成一种逃离苦闷的手段,虽然圣方济各似乎正是这么做的。然而,尽管我们为贫困所包围,在这个视频基督教的时代,创建一些新的苦修教会的念头仍不会赢得太多赞同。此外,你们这些喜欢别出心裁的年轻人,你们总是更愿意到南部非洲的某地去行善,而不是帮助邻居,你们总是更情愿放弃一个你们喜爱的苏打水品牌,而不是走进贫民区。因此,无人建议你们甘于清贫。能给你们的唯一建议就是要对钱怀有更多的惧怕,因为你们账户上的零也可能变成你们精神上的零。

说到贫困,苦闷就是贫困之苦难中最残酷的部分,而摆脱贫困的方式中有一些是较为激进的,比如暴力起义或吸毒。这两种方式都是临时手段,因为贫困的痛苦是无边的;由于痛苦是无边的,这两种手段都代价很高。一般而言,一个人把海洛因注入他的静脉,其原因与你们购买一盒录像带大致相同,即逃避时间的过剩。区别仅在于,他的开销大于他的获得,他的逃避手段很快变得和他试图逃避的对象一样多余,这一过程远比你们的手段来得快。就总体而言,注射器的针头和立体声播放器的按键这两者在触觉上造成的差异,就大致等同于时间作用于不同人时的不同感觉,时间富裕者会感觉强烈,而时间缺乏者则感觉迟钝。总之,无论富裕还是贫穷,你们迟早都会因为时间的多余而痛苦。

你们是潜在的时间富裕者,你们将来会厌倦你们的工作、你们的朋友、你们的伴侣和你们的情人,厌倦你们窗外的风景、你们室内的家具和壁纸,厌倦你们的思想和你们自己。相应地,你们也会试图寻求逃避的途径。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些能使自己获得满足的方式之外,你们还可以变换职业、住所、公司、国家和气候,你们还可以沉醉于性爱、酒精、旅行、烹饪课、毒品和心理诊疗。

实际上,你们可以同时干所有这些事情,在某段时间里它们会起到作用的。当然,直到某一天,你们在你们的卧室里醒来,置身于新的家庭和不同的壁纸,置身于不同的国家和气候,看着你们的旅游公司和你们的心理医生寄来的大堆账单,怀着同样陈旧的情感面对从你们的窗户倾泻进来的日光。你们想穿上你们的便鞋,却发现没有鞋带,无法让你们步出熟悉的环境。依据你们的激情或是你们的年纪,你们要么惊慌失措,要么与这种熟悉的情感妥协,要么就再来一次繁琐的改变。

神经官能症和抑郁症将进入你们的词汇,各种药片将进入你们的药盒。从根本上说,将生活变成对各种选项的不断寻找,变成工作、配偶和环境等等的不断变换,这并无任何不妥,前提就是你们能够提供赡养费,能够忍受如同一团乱麻的回忆。毕竟,这种窘境曾在银幕和浪漫诗歌中得到足够多的美化。但是困难在于,这种寻找很快就会变成一份全职工作,你们对替代选项的需求也会成为一位吸毒者每日的固定剂量。

不过还另有一条出路。在你们看来,这个方法或许并不更好,也不见得更可靠,可是它直截了当,价钱还不贵。你们中间读过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仆人的仆人》一诗的人或许还记得他的这句诗:“最好的步出方式永远是穿过。” [2]因此,我打算提供给你们的建议就是这一主题的变奏。

当苦闷袭来,你们就沉湎于苦闷。让那苦闷压垮你们,你们干脆沉下去,一直沉到水底。就整体而言,在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时你们会发现这样一个法则,即你们越早沉到水底,便能越快浮到水面。

这个主意,用另一位伟大英语诗人的话来说,就是“目不转睛地直面糟糕”[3]。苦闷之所以能博得如此关注,就因为它在其重复的、过剩的、单调的辉煌中呈现出一种毫无杂质的纯粹时间。

可以这样说,苦闷就是你们的一扇窗户,透过它你们能看到时间,看到时间的一些特质,人们通常会忽视这些特质,以致危及自己的精神平衡。总之,苦闷就是一扇窗户,能让你们看到时间之无穷,也就是说,它能让你们看到自己在时间中的无足轻重。这一点或许可以用来解释人们为何会害怕孤独的、有气无力的夜晚,人们为何有时会迷恋地盯着看一粒灰尘在阳光中飘飞,不知何处的一只钟表在嘀嗒,天气很热,你们的意志力等于零。

这扇窗户一旦打开,你们就别去关上它,相反,要把它敞开。苦闷使用的是时间的语言,它要给你们上一堂你们一生中最有价值的课,那堂课你们在这里、在这些绿色的草坪上可学不到,其内容就是你们完完全全的无足轻重。这堂课对你们来说很有价值,对你们打算与之交往的那些人也同样很有价值。“你们是有限的,”时间会借苦闷之口对你们说,“无论你们做什么,在我看来都是徒劳无益的。”这在你们听来自然不像是音乐,但是,甚至连你们最好的、最热情的行动也是徒劳无益、意义有限的——这一感觉要胜过对行动结果的幻想,胜过随之而来的自我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