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刊终期(一)(第3/44页)

先说我们这态度所不容的。我们不妨把思想(广义的,现代刊物的内容的一个简称。)比作一个市场,我们来看看现代我们这市场上看得见的是些什么?如同在别的市场上,这思想的市场上也是摆满了摊子,开满了店铺,挂满了招牌,扯满了旗号,贴满了广告,这一眼看去辨认得清的至少有十来种行业,各有各的引诱,我们把它们列举起来看看——

一 感伤派

二 颓废派

三 唯美派

四 功利派

五 训世派

六 攻击派

七 偏激派

八 纤巧派

九 淫秽派

十 热狂派

十一 稗贩派

十二 标语派

十三 主义派

商业上有自由,不错。思想上言论上更应得有充分的自由,不错。但得在相当的条件下。最主要的两个条件是(一)不妨害健康的原则(二)不折辱尊严的原则。买卖毒药,买卖身体,是应得受干涉的,因为这类的买卖直接违反健康与尊严两个原则。同时这些非法的或不正当的营业还是一样在现代的大都会里公然的进行——鸦片、毒药、淫业,哪一宗不是利市三倍的好买卖?但我们却不能因它们的存在就说它们不是不正当而默许它们存在的特权。在这类的买卖上我们不能应用商业自由的原则。我们正应得觉到切肤的羞恶,眼见这些危害性的下流的买卖公然在我们所存在的社会里占有它们现有的地位。

同时在思想的市场上我们也看到种种非常的行业,例如上面列举的许多门类。我不说这些全是些“不正当”的行业,但我们不能不说这里面有很多是A我们所标举的两大原则——健康与尊严——不相容的。我们敢说这象是新来的,因为连着别的东西,思想自由观念本身就是新来的。这是个反动的现象,因此,我们敢说,或是暂时的。先前我们在思想上是绝对没有自由,结果是奴性的沉默;现在,我们在思想上是有了绝对的自由,结果是无政府的凌乱。思想的花式加多本来不是件坏事,在一个活力磅礴的文化社会里往往看得到,偎傍着刚直的本干,普盖的青荫,不少盘错的旁枝,以及恣蔓的藤萝。那本不关事,但现代的可忧正是为了一个颠倒的情形。盘错的,恣蔓的尽有,这里那里都是的,却不见了那刚直的与普盖的。这就比是一个商业社会上不见了正宗的企业,却只有种种不正当的营业盘据着整个的市场,那不成了笑话?

即如我们上面随笔写下的所谓现代思想或言论市场的十多种行业,除了“攻击”,“纤巧”,“淫秽”诸宗是人类不怎样上流的根性得到了自由(放纵)的发展,此外多少是由外国转运来的投机事业。我们不说这时代就没有认真做买卖的人,我们指摘的是这些买卖本身的可疑。碍着一个迷误的自由的观念,顾着一个容忍的美名,我们往往忘却思想是一个园地,它的美观是靠着我们随时的种植与铲除,又是一股水流,它的无限的效用有时可以转变成不可收拾的奇灾。

我们不敢附和唯美与颓废,因为我们不甘愿牺牲人生的阔大。为要雕镂一只金镶玉嵌的酒杯。美我们是尊重而且爱好的,但与其咀嚼罪恶的美艳不如省念德性的永恒,与其到海陀罗凹腔里去收集珊瑚色的妙乐还不如置身在扰攘的人间倾听人道那幽静的悲凉的清商。

我们不敢赞许伤感与热狂,因为我们相信感情不经理性的清滤是一注恶浊的乱泉,它那无方向的激射至少是一种精力的耗废。我们未尝不知道放火是一桩新鲜的玩艺,但我们却不忍为一时的快意造成不可救济的惨象。“狂风暴雨”有时是要来的,但狂风暴雨是不可终朝的。我们愿意在更平静的时刻中提防天时的诡变,不属意藉口风雨的猖狂放弃清风白日的希冀。我们当然不反对解放情感,但在这头骏悍的野马的身背上我们不能不谨慎的安上理性的鞍索。

我们不崇拜任何的偏激,因为我们相信社会的纪纲是靠着积极的情感来维系的,在一个常态社会的天平上,情爱的分量一定超过仇恨的分量,互助的A神一定超过互害与互杀的动机。我们不愿意套上着色眼镜来武宇宙的光景。我们希望看一个真,看一个正。

我们不能归附功利,因为我们不信任价格可以混淆价值,物质可以替代精神,在这一切商业化恶浊化的急坂上我们要留住我们倾颠的脚步。我们不能依傍训世,因为我们不信现成的道德观念可以用作评价的准则,我们不能听任思想的矫健僵化成冬烘的臃肿。标准,纪律,规范,不能没有,但每一时代都得独立去发现它的需要,维护它的健康与尊严,思想的懒惰是一切准则颠覆的主要的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