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第5/10页)

“文西在十三世纪时,已在想法上飞天空去了。你们知道文西悲痛的心怀吗?啊,自古以来,只有文西是不带宗教幻想和抽象的意味,而为了脱离这丑恶的世界,用‘人’的力量去克服空间的第一个人。大思想家能安居在Feioneo城里吗?全个地球不足当他的骋驶,他需要的是整个的宇宙,整个的宇宙,才够供他的逍遥啊!”

当时你对于文西想飞的同情,使我们个个学生如同自己生了翼,随在紧闭了双眼,把右手握着紧拳,微微地把头向天花板仰望着的你的背后。我们A灵魂

“如春天里不成字的寒雁”

“飞远,更远,化入远山,化作烟。”

当楼下钟声不期然的大振时,我们一群远游的灵魂,才像听见了人间的叫喊,从另一个世界里飞了回来。先生,当天我回去读你的《自剖集》,你在书上这样地说:“你上那边山峰顶上试去,要是度不到这边山峰上,你就得到这万丈的深渊里去找你的葬身地!这人形的鸟会有一天飞他第一次的飞行,给这世界惊骇,使所有的著作赞美,给他所从来的栖息处永久的光荣,啊!我的文西。”

不久以后,你一次早上来学校(当时你在南京兼课,夜车来沪,早上到吾校),脸上满堆着愉快的色彩,我们早知道你一定又有好故事讲给我们听了,你把暗藏在衣袖里的一支卷烟尾,呼了最后的一口,把他丢在屋角里,于是这样地告诉我们:

“你可能猜到我要讲些什么东西给你听,啊,我昨天的愉快,是身平第一次了。你们以为我昨夜搭夜车来的吗!啊,不,是从南京飞回来的,我在欧洲时,从巴黎到伦敦,曾坐过一次飞机,结果因为天气恶烈,在机上大晕,从巴黎吐到伦敦,昏幢中,只见English Channel里满海的白雾而已。这次中国航空公司送我一张票,我昨天从南京飞来,啊,你门没有坐过飞机的人,怎能体会到我当时的欢喜。我只觉得我不再是一个地球上的人,我给暑天晚上挂在蓝天空里闪亮的彗星一样,在天空中游荡,再也不信我是一个皮肉造成的人了。从窗口向地上望,多么渺小的地球,多么渺小的人类啊!人生的悲欢离合,一切的斗争和生存,真是够不上我们注意的。我从白云里钻出,一忽见又躲在黑云里去。这座飞机,带着我的灵魂飞过高山,飞越大湖,飞在闹市上,飞在丛林间,我当时的希望,就望这样地飞出了这空气的牢笼,飞到整个的宇宙里去!我幻想我能在下一刻儿飞在地王星与天王星的中间,把我轻视的目光,远望着这一座人们以为了不得大的地球,让我尽量地大笑一下吧。‘你这座可怜渺小的地球,你们这辈住在地面上的小虫儿,今天给我看到你的丑态了!’啊,我快活得跳起脚来,只可惜他没有带我出这空气的范围,今天我还是到这里来,给你们相对的坐着上课了。”

那天的我,简直听得发呆了,我记起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在故乡里看见在天空里走的飞机,我们那位小学校长钱鲁詹先生,在课堂上叫我们用功念书,他说将来你们也有一天会坐在那里的。然而坐了飞机能给我们心灵上这样大的启示,我是从你那里第一次的领会到了。

事后有位同学杨人伟,在课堂里演说“飞机”,当时你静坐在我的坐位旁,听着这一位壮志少年的话,你轻轻地推动我的臂,低声地说:

“你也得去尝一次味儿啊!”

前天从中国报上得悉你确在机上惨遭不幸的消息以后,许多朋友还不十二分的相信是你,而我就在自己肯定了。你不是老爱上天空去飞行的吗?这次你真的“超脱一切,笼盖一切,扫荡一切,吞吐一切”了!

五载来我俩深切的师生之谊,而今是“在此分手”了。纵使将来有这么一回,也只有我来找寻你,决没有你来见我的一天。

昨夜我重念着你写给我的信,我感谢你数年来对于我思想上,知识上热诚的指导和鼓励。我每读一行书,我便想自己振作起来,勿使辜负你的厚望。然而,我终怕,这里

“有石块,有钩刺胫踝的蔓草

在期待过路人疏神时绊倒。”

昨夜钻进了被窝后,我闭着眼,只见一大片的黑暗,没有太阳,没有星星,是一个无限大的空间里,分不出边际,分不清上下。我用我的心眼等候着,一阵白光,照遍了整个的空间,一个飘荡的灵魂,止脚在我的肩头,我知道这定必是你,因为我就为了等着你而来的。你在轻轻地耳语,我听得再明白也没有的,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