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从大理到泸沽湖(第4/5页)

  泸沽湖四面被山围定。落水村依傍在湖的南岸。远远望去,湖的北岸西岸和东岸的山脚下,都有散落的房屋的屋脊隐现。汽车从山里盘旋过来的唯一出口,就是落水村。这是山根到湖边难得的一块颇为开阔的平地,成为落水村摩梭人千古繁衍生息的福地。崇山峻岭层层叠叠形成的严密不泄的封闭,为今天的人们无意保存下来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一块活化石,母系时段的家庭形态。落水村被外部世界撩开神秘面纱,在人类学家民俗学家和普通人的惊喜惊诧和好奇的熙熙攘攘声浪里,大小商贾的心思和行为却最单纯最简捷最务实,不过十来年时间,把落水村装扮成一个具有现阶段发展水平和流行特色的消费娱乐商城了。

  沿着湖边业已形成的一公里长的商品走廊,一家紧挨一家的大铺店小门面,各逞风姿的装饰扮相,基本与当地古朴的建筑风貌毫无牵涉,都是用21世纪初中国都市里流行的审美情趣构建的图像。店铺里的商品多是内地输入的吃、喝、穿、戴、用、玩的东西,偶有少量仿造摩梭人原始生活用品纯粹作为象征的物什。开店坐店的大小老板和雇员,十有八九都是从外部进来淘金的青年男女,据说有远自广州的女商家。和这排甚为讲究的建筑物一路之隔的对面,紧靠着泸沽湖岸的沙滩,是用各色彩条塑料篷布搭建的小吃店,在泥土地上支着一个个炸锅烤箱或蒸笼,小女子小男孩尚未脱尽稚气也未脱尽原有职业的举止特征,只顾一个不漏地招徕走过面前的每一个行人。这种临时设置和摊主普遍不甚踏实的神色,让人想到顾客一串烤肉尚未嚼咽完成,摊主就会拔篷挟锅逃走。沿着山根的公路,有规模壮观的大酒店、饭店和过夜生活的唱歌洗浴按摩等级参差不齐的场合。所有这些骤然冒出的建筑和设施,都是为进入神秘的泸沽湖的游客准备的。

  落水村已经是一片式样大致相同的楼房。大多为两层,用水泥也用木头。院落很宽敞。主人食宿住卧只占少量房间,更多的房间是作为家庭旅社接待游客的,而且有宽敞明亮的餐厅,销售各类风味的饭菜,晚上的篝火晚会在一座宽大的院庭里举行,已经不是传统那种随意自如的自娱自乐的方式,而是经过艺术家指导、编排的规范化表演了,为赚取游人钞票的纯商业化演出,男女村民演员的服装也很精美而讲究。据说,当晚演出结束,游人带着异样风情的回味离去,所有参与演出的人员现场分酬,绝不过夜也不拖欠,完全公开化,也就避免了矛盾和意见。据我乘坐的那条猪槽船的女船主介绍,村民分为ab两组,划船和演出隔一周轮换一次,游人的多少决定着收入的丰薄,天气和季节是最主要的制约因素,全凭运气了。为来自世界各地和国内游客服务的旅游商业,成为落水村人致富的始料不及的机遇。作为怀着猎奇探访心理的我,看到群山环抱的湛蓝湛蓝的高原之湖,看到黝黑强健的摩梭男女,自然是一种预期的心理满足。然而也不无欠缺和隐忧。山脚下和湖岸边的商业区和娱乐区,包围着落水村,豪华酒店简陋歌厅里的流行歌曲和陪女的嬉笑声连同洗脚水倾泻出来,原始的纯粹的母系家庭能否坚守久远。我又矛盾得很,落水村的摩梭人有无必要坚守那种古有的习俗。摩梭人独有的歌舞成为纯商品化的致富途径,我也在赞赏与遗憾的矛盾中难以抉择。唯一可以作出判断的一件事,湖边已形成很宽的浑浊的污染带,再不能往湖心地带扩展了;把一个纯洁不染纤尘的高原湖泊弄成一湖脏水,那是无须点示后果的最愚蠢的作孽。

  火塘·花楼

  终于走进一间摩梭人日常起居的屋子。这是我昨夜歇住的家庭旅社的主人家的住屋。房主人叫达巴,丰满的身材,很镇静,镇静到与她后来自报的还属于年轻人范畴的年龄不太相称。果然,她已经在深圳这样中国最现代的城市里生活工作过两年了,见过大世面也见过比较洋的世面了。她上身穿着有花纹图案的毛衣,坐在火塘边向我和同行的作家朋友介绍摩梭人的风俗和家庭结构,很镇静。

  火塘是房子的核心。家庭成员商协家政家务的活动就在火塘周围。家庭成员依长幼辈分在火塘边有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火塘靠近木质背墙。背墙根下火塘两边,摆置着有软垫的木板,从火塘最近到最远端的位置次序,是舅舅们按年龄长幼依次排定的。火塘旁边还散摆着不少圆形墩子,是家庭其余成员随意坐的。包括孩子的父亲,他到这里来表达对孩子的关爱之情,可以坐在火塘边,却不能坐到舅舅坐的上首木板上。火塘左边的圆木叠垒起来的木头墙上,嵌着一张床,那是这个家庭主持家政的家长的卧铺,神秘而又神圣,偌大的屋子里,只有这一铺住处。家长通常是这个家庭里年龄最长的女性,在火塘边主持一年之初的计划预算和年终总结,家庭随时要安排处理的一切内政和外交,由舅舅们和女儿各抒意见,最后由家长作出决断,走婚的父亲是不能参与的,也就没有说长论短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