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漫长仲夏](第9/15页)

施杰跟云清共同的朋友不少,而今天到场的不乏他们公司的同事,他此刻正跟在场的其他宾客寒暄。我匆匆说了声去洗手间就离开了大厅。

洗手间的镜子照出我此刻的样子——香槟色单肩礼服裹住身体,蓬松的发髻简单地盘在脑后,脸上精心修饰过的淡妆盖不住略显紧张的神情,耳垂上挂着两只圆润饱满的绿松石耳环。我摘下耳环收好,心不在焉地打开水龙头又关上,从手袋里掏出唇膏又装进去,终究还是转身钻进隔间插上门。

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出去观礼。不全是为了怕撞见黎靖,更多的是不愿意去见证那个他爱了十二年的女人对别人说我愿意。可这一切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曾是他的朋友而已。今天我是施杰的女伴,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为什么要没出息地躲在洗手间里?

踌躇片刻,我还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尖细的鞋跟有节奏地一下下地敲打着大理石地板,像鼓点般踩在我自己耳边。一路响到宴会厅门口,我终于还是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黎靖刚刚放下那支签到用的鹅毛笔,转过身来就撞见我的目光。他一身保守的典型英式西服,三粒扣都妥帖地扣上。他的表情平静如旧,这一眼就像是越过重重时光,回到我们仍然并肩散步的午后。

他看见了我,并未打算假装生疏,淡淡地礼节性地微笑着跟我招呼:“你也来了?”

“我陪朋友来的。你女儿呢?”此时找不到话题,只好开始说废话。

“她今天是花童。八岁的花童年纪有点儿大,不过没办法,她非要穿花童礼服。”他自然地走近两步,我们的说话声不致被音乐和人声掩盖。

我转头在屋内的宾客群中用目光寻找施杰,见他正和人聊着天。

“不进去吗?”我向黎靖暗示,这段短暂的问候即将结束。

“嗯,进去。”

走进大厅,施杰便看到了我,叫住身边端着托盘的服务生,取下两只盛满香槟的酒杯,递一只给我。我顺势接过,自然地拉住他还未放下的左手。此举让施杰有点儿吃惊,但仍条件反射般回握住了我的手。

等再转过头去时,黎靖的背影已经离我们有三四米的距离。是根本没注意还是见此情形刻意走远,我也不知道。

“那哥们儿也来了?”施杰也看到了他,随口问。

“云清是他前妻,你不知道?”

“啊?来前妻的婚礼,还真够大方的。”

“要是你就不来?”

“不,要我我也来,带个比前妻美十倍的姑娘!”

“好,这主意我喜欢。”我轻轻松开握着他的手,代之以举起香槟杯,往他的杯子上碰了碰。

香槟的泡沫在杯中轻快地跳动,我清晰明白地感觉到,刚才与施杰十指相触之间,并无任何异样的感觉产生。他的手温度冷还是暖、皮肤粗还是细、力度强还是弱……我全未留意,只觉得耳垂上那两个细微的小孔里还残留着隐隐的坚硬的金属触感。仿佛有一部分体温在取下耳环时被带走了,再也拼不回来。

身边的宾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鼓掌,音乐声低了,司仪在台上喋喋不休。噢,我看见了穿着及膝露肩白纱裙的黎雪,头顶小花环,手捧鲜花,跟在她盛装的母亲身后。她比我想象中高出几厘米,皮肤瓷白,明眸漆黑,比她妈妈还要漂亮。她们正一步步走向厅中央那个穿着礼服的年轻男人,周围的掌声几乎要让人相信这画面是多么幸福。施杰和我站得很近,他抬起手鼓掌时上臂不时摩擦到我的肩。如果说人与人跨越到亲密距离之内必定会产生某些默契,此时于我而言,更像是刻意接纳彼此间每一点细微的进展。我站在原地,半步都没有拉远跟他的距离。

冗长的铺垫过后,终于进行到一对新人宣读誓词。我站得实在无聊,便借口去接个电话离开了人群。

二楼宴会厅一侧还有个阳台,我拨开遮住玻璃门的纱帘,推门出去。宽阔的阳台原来是吸烟区,小桌边三三两两坐着人。阳台下的花园植物繁茂,树荫将盛夏正午的燥热驱散了一大半。这闹市中央的酒店后居然藏了一片如此清静雅致的后花园,我走向栏杆边俯瞰花园,忽见旁边还站着跟我同样出来透气的黎靖。

整个阳台只有我们两人双手空空,其他人的指尖都有一支或短或长的燃烧着的烟。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栏杆上,他的右手和我的左手间隔不过十厘米,我腕上是入场时给每位女宾系上的白色绸花,他腕上是那对我们初见时的银色袖扣。时间一秒秒地向前匀速滑动,似乎我已变了,而他总一如往昔。

谁都在向前走,他若坚持要留守原地,只能看见所有他在意的人或事一件件地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