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4/24页)

桌上油灯的灯芯修剪得很整齐,灯芯边上一圈蓝色的火苗,在厨房里投下一片欢快的光亮。阿梅莉亚小姐吃完后,用一片白面包仔细擦干净盘子,然后把澄澈甘甜的自制糖浆浇在面包上。驼子也照着她的样子做了,不过他更讲究,换了一个干净的盘子。用餐完毕后,阿梅莉亚小姐把椅子向后一翘,握紧拳头,触摸着干净蓝布衬衫袖子里面右臂上柔软结实的肌肉,这是她饭后的一个无意识的习惯性的动作。随后她从桌上拿起油灯,朝楼梯那边偏了一下脑袋,算是邀请驼子跟她上楼。

小店楼上有三间阿梅莉亚小姐住了一辈子的房间——两间卧室,中间是一间大客厅。几乎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些房间,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些房间布置得很讲究,打扫得极为干净。而此刻阿梅莉亚小姐却把一个鬼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脏兮兮的驼子带上了楼。阿梅莉亚小姐走得很慢,高举着手里的油灯,一步跨两级台阶。她身后的驼子跟得很紧,摇曳的灯光把他俩扭曲成一大团的影子投到楼梯的墙上。不一会儿,像镇上其他地方一样,楼上房间里的灯光也熄灭了。

第二天早晨天气晴朗,紫红的朝霞里夹杂着几抹玫瑰色。小镇四周的农田新近翻耕过,一大早农户们就下田开始种植深绿色的烟草苗。野鸦贴着田野飞行,在地面上留下快速移动的蓝色阴影。镇上的人一大早就带着饭盒出门,棉纺厂的窗户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金光。空气清新,开满花的桃树像三月的云彩一样轻盈。

和往常一样,阿梅莉亚小姐天刚亮就下楼了。她在水泵前洗了头,没隔多久就忙上了。稍后,她给骡子套上鞍具,骑着骡子去视察她位于分岔瀑公路边上的棉花地。到了中午,不用说,所有人都听说了昨天半夜光临小店的驼子的故事。不过还没有人见到他。天气很快就热了起来,天空是晌午的艳蓝色。还是没有人见到这位生客。有人回想起阿梅莉亚小姐的母亲是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就她是已经死了还是和一个烟草工私奔了,大家的意见并不一致。至于驼子的说法,所有人都认为是捏造的。出于对阿梅莉亚小姐的了解,镇上的人断定她在喂饱了他之后,已经把他赶出家门。可是到了傍晚,天际已泛出白色,工厂也下班了,一个女人声称她从店铺楼上的一个窗口看到一张扭曲的面孔。阿梅莉亚小姐本人什么都没说。她在店里照料了一会儿生意,和一个农夫就一张犁铧讨价还价了一个小时,还修补了几处铁丝网,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关上店门,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全镇的人对阿梅莉亚小姐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大家议论纷纷。

第二天阿梅莉亚小姐没有开门营业,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都不见。谣言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这个谣言太可怕了,整个小镇乃至四乡的人都被吓着了。这则谣言是从一个名叫梅里·瑞安的织布工那里传出来的。他是个不怎么靠得住的人——脸色蜡黄,步履蹒跚,嘴里一颗牙齿都没有了。他得了一种每三天发作一次的疟疾,也就是说每隔三天他就要发一次烧。所以前两天里他总是呆若木鸡,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是到了第三天他就会活过来,有时候他脑子里会冒出一两个怪念头,绝大多数都愚蠢透顶。梅里·瑞安在他发烧的那一天突然转过身来说:

“我知道阿梅莉亚小姐干了什么了。为了箱子里的东西她把那个人杀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事实。不到一小时那则新闻就传遍了小镇。那天全镇的人都在共同编造一个凶残而病态的故事,里面包括所有让人胆颤心惊的元素(一个驼子、深更半夜沼泽地里埋尸、阿梅莉亚小姐被人拖过街头送进监狱、有关她财产如何处置的争执)。所有这些都是用压低的声音说出的,每重复一次都会添加进一些新鲜诡异的细节。下雨了,女人忘记了去收晾晒在外面的衣服。有一两个欠着阿梅莉亚小姐钱的人像是在过节一样,甚至换上了礼拜天才穿的衣服。人们聚集在大街上,一边交谈一边观察着小店。

要说全镇的人都参与了这个邪恶的欢庆,那有点不符合事实。几个脑筋正常的人推断像阿梅莉亚小姐那样的有钱人,绝不会为了几件破烂费尽心机杀害一个流浪汉。

镇上甚至还有三个好心人,他们不想看到这样的罪行,哪怕它非常好玩,会引起骚动;想到阿梅莉亚小姐将被关进监狱和送到亚特兰大坐电椅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乐趣。

这些好心人在阿梅莉亚小姐这件事上的观点与其他人不一样。当一个人的每个行为都与她过去完全不同,当一个人犯下的罪行多到难以计数,这个人显然需要一种特别的评判标准。他们记得阿梅莉亚小姐生下来皮肤就黑,脸也长得有点怪异,她从小就没有母亲,由生性孤僻的父亲一手把她带大,小小年纪就长到了六英尺二英寸,这样的身高对一个女性来说不是很自然,她的生活方式和习惯也离奇到了令人难以理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