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3/24页)

最终,双胞胎中的一个说:“他要不是个地地道道的莫里斯·范因斯坦那才怪了呢。”

所有人都点头赞同,因为这句话有其特殊的含义。不过驼子却哭得更凶了,因为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莫里斯·范因斯坦多年前在小镇住过。他是个动作敏捷、喜欢蹦蹦跳跳的小个子犹太人,每天吃发酵白面包和罐头三文鱼,只要你说他是谋杀基督的凶手,他就会哭。后来他遭遇了不幸,搬去了社会市。不过从那时起,如果一个男人谨小慎微或哭哭啼啼,大家就叫他莫里斯·范因斯坦。

“嗯,他很难受。”胖墩麦克费尔说,“肯定有什么原因。”

阿梅莉亚小姐迈着迟缓、笨拙的大步,两步就跨过了前廊。她走下台阶,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陌生人。她小心翼翼地用棕色的长食指碰了碰他背上的驼峰。驼子还在哭泣,不过声音比刚才小多了。夜晚很安静,月光依旧清澈柔和,天气越来越冷了。这时阿梅莉亚小姐做出了一个罕见的举动:她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酒瓶,用手掌擦了擦瓶口,把酒瓶递给驼子,让他喝。阿梅莉亚小姐卖酒难得赊账,就阿梅莉亚小姐而言,让别人不花钱喝上哪怕一滴酒几乎也是从未听说过的。

“喝吧。”她说,“喝了开胃。”

驼子停止了哭泣,利索地舔干嘴边的泪水,照她说的做了。他喝完后,阿梅莉亚小姐慢吞吞地来了一口,她用这口酒暖暖嘴巴,漱了漱口,吐了出去。随后她也喝上了。双胞胎和工头有他们自己花钱买的酒。

“这酒真顺口。”胖墩麦克费尔说,“阿梅莉亚小姐,我还从没见你失过手。”

那天晚上他们喝的威士忌(一共两大瓶)很重要。不然的话,后面的故事就很难讲下去了。或许,没有这些烈酒就不会有一家咖啡馆。因为阿梅莉亚小姐的烈酒确实有特色,清纯、辣舌头,喝下去后会在肚子里面热上很久。这还不是所有的。

据说用柠檬汁写在白纸上的讯息肉眼是看不见的。但如果把这张纸放在火上烤一烤,棕色的字迹就会显露出来,纸上的意思也就清楚了。把威士忌想象成火,而讯息则是隐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那么你就能够懂得阿梅莉亚小姐烈酒的价值了。那些没留神就过去了的事情,蛰伏在大脑阴暗深处的想法,突然之间就会变得容易辨识和理解了。

一个脑子里只有纺织机、饭盒、床,然后又回到纺织机的纺织工,这个纺织工可能在某个礼拜天喝了点酒,偶然发现沼泽地里的一朵百合花。他可能把花握在手里,仔细察看精致的金黄色花朵,心里可能会突然涌起一股像痛苦一样强烈的甜美。一个编织工猛然抬头,平生第一次看见一月份的午夜天空里清冷奇妙的光亮,对自己的渺小的恐惧让他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那时候,男人喝了阿梅莉亚小姐的烈酒后,诸如此类的事情就会发生。他有可能经受痛苦,也可能欣喜若狂,但是这样的体验显示出真理:他的灵魂得到了温暖,发现了隐藏在里面的讯息。

他们一直喝到后半夜,乌云遮住了月亮,夜晚又黑又冷。驼子仍然坐在最底层的台阶上,凄惨地弯着腰,前额抵着膝盖。阿梅莉亚小姐站在那里,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脚搭在第二级台阶上。她已经很久没开口了,脸上是那种眼睛稍稍有点对视的人陷入沉思后的表情,看上去既睿智又疯狂。最终她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啥。”

“我叫利蒙·威利斯。”驼子说。

“好吧,进来吧。”她说,“炉子上还有一些饭菜,你去吃吧。”

阿梅莉亚小姐的一生中,除了她打算作弄人,或想从别人身上弄点钱,邀请别人与她一起用餐的次数极为有限。所以前廊上的男人都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后来他们私底下嘀咕,说她肯定在沼泽地里喝了一下午的酒。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她离开了前廊。胖墩麦克费尔和双胞胎也回家了。她关上大门,四处查看了一番,随后走进小店后面的厨房。驼子拖着箱子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吸着鼻子,并用脏外套的袖子去擦鼻子。

“坐吧。”阿梅莉亚小姐说,“我把这些饭菜热一下。”

那天晚上他们共用的晚餐很丰盛。阿梅莉亚小姐很富有,在饮食上她从来不亏待自己。那天的饭菜包括炸鸡(胸脯肉被驼子拿到他的盘子里了)、芜菁泥、绿叶甘蓝和热乎乎的淡金色红薯。阿梅莉亚小姐不慌不忙地吃着,像农夫一样吃得津津有味,进餐的时候她的两个胳膊肘支撑在桌子上,头俯在盘子上,她的膝盖分得很开,脚勾住椅子的横档。至于那个驼子,他狼吞虎咽的,像是好几个月没有闻过食物的味道一样。吃饭的时候,一滴眼泪顺着他又黑又脏的脸庞往下流,那不过是一点剩余的眼泪,说明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