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从来没想到他会联系我。”小屋前的走廊里,汤姆坐在伊莎贝尔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又老又旧的信封翻来翻去。信封上写着“转澳大利亚武装部队13团”,空白处写满了转递地址和说明,蓝色铅笔写着的“退回寄件人”字样表明了最终的官方投递结果,退回爱德华·舍伯恩,汤姆的父亲。三天前,汤姆收到了这封信,信被装在一个小包裹里。这一年六月,补给船来的时候,不光给汤姆带来了这封信,还带来了他父亲去世的消息。

丘奇、哈特斯莱和帕菲特律师事务所依法办理了遗产手续,并在信中陈述了事实。汤姆的父亲爱德华·舍伯恩,一九二九年一月十八日死于咽喉癌。他们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才找到了汤姆的下落。他的哥哥塞西尔是唯一的遗产受益人,留给汤姆的是他母亲的一个挂坠盒,和父亲的信一起装在信封里。

那天晚上,汤姆坐在灯室里,打开了那封信。纸上的笔迹冷峻而锋利,刚开始读的时候,这让他感到麻木。

亲爱的托马斯:

写信给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入伍了。我不是很会说话,但是,鉴于你现在远在千里之外,不知道战场上会发生些什么,所以,写信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很多事情,如果我要解释,那势必会诋毁到你的母亲。我并不希望加深已有的伤害。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妙。就一方面来说,我是有过错的,我希望现在可以弥补。随信附上的是你母亲的一个挂坠盒,她走的时候,让我交给你。里面有她的肖像。那个时候,我觉得少想起她对你会比较好,所以我没有把它给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我原本以为如果没有她,你会生活得更好。

现在她去世了,我觉得是时候满足她的要求了,尽管有些晚。

我曾努力地想让你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让你得到最好的教育。我希望我给你灌输了正确的是非观:再多世俗认为的成功或快乐也无法赎回你失去的灵魂。

你去参军,我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你已经成为一个有担当的年轻人,战后,我很愿意给你提供一份工作。塞西尔现在是一位很优秀的经理,我希望他能够在我退休后接手工厂。我也相信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一个适合你的职位。

我得通过别人才能知道你出发的消息,这让我很痛苦。我很希望能够看到你穿着军装的样子,能够给你饯行,但是我想,自从你找到你母亲,并得知她已经去世,你一定不希望与我再有瓜葛。所以,一切由你来决定。如果你给我回信,我会很高兴。毕竟,你是我的儿子。等有一天,你也成为一个父亲,你就会懂得这一切对我的意义。

但是,如果你选择不回复我,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并且不会再打扰你。可我会为你祈祷,希望你可以胜利安全地归来。

你亲爱的父亲

爱德华·舍伯恩

一九一五年十月十六日于悉尼梅尔维尔

这是第一次,他在父亲坚硬如石的外表下,窥见了一些别的东西。那一瞬间,他能想象到,一个如此坚持原则的男人,为他爱的女人所伤,却只能这样将伤痛埋藏起来。

汤姆找到了他的母亲。他站在公寓门口,穿着锃亮的皮鞋,指甲也剪得干干净净,他最后演练了一遍他要说的话。“对不起,是我给你惹麻烦了。”那一刻,他仿佛变回了那个孩子,摇摇欲坠,为了说出这句话,他整整等了十三年。那时,他说:“我是说我看到了一辆汽车。家门口有一辆汽车。我不知道——”

多年后,他才明白他这些话的严重性。她被认为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从而被逐出他的生活。然而,当他满怀着期望来寻求母亲的宽恕时,一切已经太晚了,尽管他是无意为之,但他永远也无法听到母亲亲口原谅他。说者无心,但听在别人耳里往往是另一番意义。从此,他学会了将很多事情藏在心底。

一滴泪水滴落在纸面上,将墨迹晕染开来,汤姆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等有一天,你也成为一个父亲,你就会懂得……”

屋子的走廊上,伊莎贝尔坐在他身边,说道:“就算你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但他依然是你的父亲。亲爱的,父亲永远只有一个,你一定会受到他的影响。”

汤姆不知道伊莎贝尔有没有意识到这话里的讽刺意味。

“来,露西,来喝点可可。”她喊道。

小丫头跑上来,双手捧住大口杯。她的手脏兮兮的,喝完了用小手臂一抹嘴,把杯子递了回来。“回头见!”她高兴地喊着,“我现在要骑着帕塔特兹去看外婆和外公了。”说着,她向她的小木马跑去。

汤姆看着他掌心里的挂坠盒。“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她恨我,因为我说出了她的秘密。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个挂坠盒……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