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页)

“地球有嘴巴吗?”巴克利问道。

“有啊,地球有张大圆嘴,但是没有嘴唇。”爸爸说。

“杰克,”妈妈笑着说,“别闹了,你知道我刚才发现这孩子在外面对着金鱼草喃喃自语吗?”

“我要去。”我说。爸爸曾告诉我附近有个废弃的矿坑,矿坑崩塌之后形成一个落水洞。我才管不了这么多呢,我和所有小孩一样,都想看看地球是怎么吞东西的。

因此,当我看着哈维先生把我的尸体带到落水洞时,我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他把布袋放进金属保险箱里,我的尸块就这样被厚重的金属包裹住了。

开到落水洞时已经很晚了,他把保险箱放在车里,向斐纳更家走去。斐纳更夫妇住在落水洞附近,这块地属于他们,所有把旧家电丢到落水洞的人都必须向他们付费,斐纳更夫妇就以此为生。

哈维先生敲敲白色小屋的门,一个女人应声开门,从屋里飘出迷迭香与羔羊肉的香味,一直飘上我的天堂,哈维先生也闻到了,他从门口看到有个男人站在厨房里。

“晚上好,先生,”斐纳更太太说,“有东西要丢吗?”

“是的,东西在我车子里。”哈维先生回答,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张二十美元的纸钞。

“你车里装了什么?一具尸体吗?”斐纳更太太开玩笑说。

她绝想不到谋杀这回事。她家虽小,却很温暖,先生不用出去工作,所以家里东西坏了随时有人修。她先生对她很好,儿子也很听话——小孩年纪还小,依然以为母亲就是全世界。

哈维先生笑了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笑容。

“车里是我父亲的旧保险箱,我总算把它运到这里来啦。”他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把它丢掉,家里早就没有人记得它的密码了。”

“保险箱里有东西吗?”她问道。

“有的话,也只能是些陈腐的空气了。”

“那就把保险箱搬过来吧,你需要帮忙吗?”

“能帮一把就再好不过了。”他说。

接下来的几年里,斐纳更夫妇陆续在报上读到我的消息:少女失踪,疑似遭到谋杀;邻家小狗拾获失踪少女胳膊肘;警方推断十四岁少女在斯托弗兹玉米地遭到杀害;其他少女务必提高戒备;市政府同意重新划定高中附近区域;被害少女之妹琳茜·萨蒙代表全体学生致辞。他们绝对想不到那天晚上,一个孤独的中年人付了二十美元,请他们丢掉的灰色保险箱里,装的就是报上提到的这个女孩的尸体。

走回车子的路上,哈维先生把手插进口袋,里面装着我的银手镯。他不记得何时褪下了我手腕上的银镯子,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把镯子放进了新换上的长裤口袋里。他摸摸镯子,食指轻抚着平滑的宾州石、芭蕾舞鞋跟、迷你顶针,以及小自行车上转动的辐条。他径直驶上202号公路,开了一段之后停在路边,开始吃早先准备好的肝泥香肠三明治,吃完后继续开到城南边一处正在施工的工业区。那个时代郊区通常没有警卫,而工地里也四下无人,他把车停在一个流动厕所旁边。这样万一有人看到他,他就可以借口停车去上厕所了。

在此之后,我一想到哈维先生,此时的情景总是浮现在眼前。巨大的挖土机静静地停在工地上,庞大的身躯在黑暗中显得阴森可怕。哈维先生在泥泞的坑洞间走来走去,几乎在挖土机间迷失了方向。那天晚上,人间的夜空一片深蓝,他站在空旷的工地里远眺,几英里以外的景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特意站在他旁边,想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打算跟着去他想去的地方。雪停了,刮起了风。他根据自己建筑工人的直觉,走到一个他觉得将来可能会变成人工湖的地方。他站在那里,再一次摩挲我的银手镯,他喜欢爸爸帮我刻上了名字的那块宾州石,而我最喜欢的是手镯上的那辆小自行车。他扯下宾州石放进口袋里,然后把银手镯和手镯上剩下的小饰品丢进了未来的人工湖。

圣诞节前两天,我看到哈维先生在读一本有关非洲马里共和国的书。当他读到当地多贡人和班巴拉人用衣物和绳索盖房子时,我看到他眼睛一亮:他要像在玉米地中挖建地洞一样再做些新的尝试,这次他要盖一座像在书中读到的那种正儿八经的帐篷。打定主意之后他就出去买了一些基本建材,准备花几小时在后院里搭一座帐篷。

摔碎了所有的瓶中船之后,爸爸看到哈维先生站在后院。

外面相当冷,但哈维先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衬衫。他刚满三十六岁,那一阵子正试着戴硬式隐形眼镜,眼睛里经常布满血丝,包括爸爸在内的许多邻居,都觉得哈维先生八成是酒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