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三部曲(第3/8页)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陈晨之所以坚持不要更大的房子,是怕我压力太大。

那时候我刚刚从公司辞职,跟朋友开始创业,陈晨知道我需要钱,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悄悄塞给我的合伙人暗中帮助我。她坚持不要更大的房子,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帮我。那段时间,她天天在外面接私活,冒着被培训机构开除的危险,偷偷给大学生上考研课。排得密密麻麻的课表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但她什么都不说。

我最后还是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也就是如今这套,朝南,落地窗,每天早上,都会迎来清晨第一缕阳光。到现在陈晨大概都不知道,我早就偷偷存了一套两居室的首付。那次冷战的结局是,我把钥匙轻轻放在她的手心,嘴硬地说了句,房子归你,主意归我,以后无论如何,你都要听我的。陈晨一言不发,抱着我又哭又笑。

其实很多时候,我的坚持都是事出有因,对陈晨的感情我从来没法用一些具体的言语表达出来,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她。

五年前,她研究生毕业那天,我去学校接她,然后我们去了旁边一家餐厅吃饭。那天陈晨兴奋地跟我说,终于毕业了,终于可以开始挣钱了。我故作生气地问挣那么多钱干吗,我挣得还不够花吗?她噘着嘴说不够,她也要努力挣钱,跟我一起买一套房子。我顺着往下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呢?她说,就像孙燕姿的歌里唱的那样,我要一所大房子,阳光洒在地板上面。我知道她纯粹是在跟我耍贫嘴,但我却悄悄记在了心里。

我到底有多爱陈晨,我真的不知道,想着这些回忆让我自己都有点感动,但我们大多数的时候,平淡得都无从提及。可我还是会害怕失去,我总害怕有一天她会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两年前,我被查出颅内恶性肿瘤,如果不及时切除,神经很容易受到影响。那时候我还不觉得这是一件特别恐怖的事情,陈晨知道以后,咨询了所有她能找到的医生朋友,最后她决定让我去美国接受治疗。我的肿瘤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好对付,我必须要接受长时间的前期治疗才有可能提高手术的成功率,而且在此期间,我的记忆力跟各项机能都有可能退化。

我自然没有同意让陈晨陪我去美国,一是不想让她完全丢下刚刚起步的事业,二是不想让她看到狼狈的我。我最后说服了陈晨,并答应她我一定会好好地回来。

我遵守了我当初的承诺,终于回来了。

两年,或许比预期长了太多,原来的那个家,拥有一扇巨大落地窗的家,陈晨早已不住在里面。我打量了每一处,回忆起了好多琐碎细小的事情,印象最深的是离开前的那个晚上。我问陈晨,如果到最后,我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陈晨的眼神我此生都无法忘怀,那个眼神没有焦灼,没有不安。她看着我,平静地说,那我也就不会留在这个家了。

而此刻,陈晨就坐在我的面前。

我已经有两年没见她了,她曾引以为豪的长发剪短了,眼角居然有了浅浅的鱼尾纹。我静静地看着她,她却不看我。她望着的方向上,苍白的墙面只剩几张用图钉钉着的相片,照片蜷曲地悬挂在那,就像等待岁月遥遥无期的审判。

陈晨打量起了房间的每一处,落地窗里的折射面,她的身影在这个房间显得有些陌生。我听到陈晨开始轻微地抽泣,然后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她号啕大哭了起来。

我伸手去抱住她,我想感知这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体,我想感受她的温度,她的啜泣,她的震颤。我要亲口告诉她这两年对于她的思念,我想让她知道,哪怕没有我,她也应该好好地过下去。

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消失的友人

1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不是因为我对孤独不够了解,或是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我试图证明自己是一个“孤独的人”的时候,很奇怪,身体里总会浮现出另外一个倔强的声音反驳我,这让我不得不时刻进行自我审视。

仔细想来,我算得上是一个缺乏陪伴的人。我所谓的陪伴是,在欢欣雀跃时有对象倾诉,在失望沮丧时有人在身边安慰。不过我的这种缺乏,其实只是一种客观上的形式感,并非我主观引导出来的渴望。

“别老一个人待在家里,小心脑袋闷坏掉。”

毕节在给我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中,有些愤愤地说道。在这之前,他接连催促了我好几次,他跟两个朋友在城东一个棋牌室打麻将,三缺一,他希望我能过去。说实话,我对搓麻将这事着实没有兴趣,再加上天气炎热,来回折腾太辛苦,便找了些理由搪塞。也许天气燥热,脾气容易急躁,他居然直接在电话里诅咒起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