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你的那些年

我望着益桁回家的背影,

望着他那被夕阳拖长的身影,

在淡红的光晕中模糊开来。

我一时竟不知所措,

所有的解释如鲠在喉无法开口。

我静静地站着,看着益桁越走越远,

夜色在身后的嘲笑声中渐渐浓郁。

1

初识黑头,是在很多年以前。

我那时顶多六岁,跟着爸妈从省城来到这个边陲小镇。

爸妈是电力集团的技术人员,因为公司业务需要被调到这里。年幼的我权当这是一次旅行,没有想过自己会待多久。

公司安排的住处,在职工大院最靠里的一幢筒子楼中。我第一眼见到这间房子时,我的心情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房屋内阴暗潮湿,墙壁渗水,阳台上未经粉刷的砖墙上面长满了一层层的青苔。厨房正对着厕所,没有餐厅。我的房间里,一张窄窄的床毫无生气地躺在一侧,除此之外连一个书架都放不下。

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简陋的地方,更何况这个破屋子将成为我的容身之所,我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率先察觉出异样的是我爸,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头,说等新的职工大楼建好了,我们就能搬进去了,新房子肯定会好很多。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而好转,我垂头丧气,觉得答应来到这个小镇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原本好好的生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搅得一团糟,我生着闷气,一个人在院子里瞎转悠,也就是那时,我第一次撞见了黑头。

黑头是从草丛里突然蹦出来的,一开始我吓了一跳,以为是乡野间随处可见的大狼狗。直到看清楚他的轮廓,我才发现是一个长我几岁的男孩。

“你是谁?”他问我。

“我是新来的,住楼上。”我礼貌地回答。

黑头皮肤黝黑,鼻子高挺,唇红齿白。他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旋即向身后挥了挥手。

“出来吧,新来了个胖子!”

随着一声吆喝,他身后的草从里齐刷刷地爬出来一群人,那阵势,跟抗日剧里准备打伏击的游击队似的。

“黑头哥,他谁啊?”

孩子们通通围过来,一个个眼珠子滴溜乱转,满脸好奇。

“我是新来的,叫习然。”我不问自答。

“习然,”黑头挑了挑眉头,重复了一遍,又冲我诡异地一笑,“这名字不好记,不如就叫小胖。”

他也不管我是否同意这个名字,就自作主张地叫上了。

“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小胖,你就跟着我们玩吧。”

黑头抬起脚踏在一块石头上对我发号施令,活生生的一个游击队队长。

他必定是这院子里的“老大”,一群孩子中肯定会有一个孩子王,我以前在幼儿园也是这样。而且黑头又是这里个头最高的,看上去颇有威严。

“我不想叫小胖。你们可以叫我小然。”

黑头估计以为我早就默认了他的主意,听我这么说愣了一下,有些下不来台。

“呸!”他有些恼羞成怒,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被他吐在地上,用脚一蹍。

“什么破名字,恶不恶心啊你,我们这的人都有代号的。”

黑头抬起另一只脚,站上石阶,指着下面那群跟班:“他叫大脚,这是缺牙,那个是阿美,你说你又白又胖,不叫你小胖叫什么?”

人群像炸开了锅的蚂蚁,围着我指指点点,表达对我标新立异的不满,怪我破坏了原有的秩序,乱了规则。

孩童们的世界就是这样,领袖业已形成,所有的一切都得有规矩。我当然不想一来就成为众矢之的,最后只得乖乖点头服软。

黑头立于石块之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扬起了眉头,征服的快感溢于言表。

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到黑头时的场景。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小镇,遇到那个小破屋子,还有一群看上去不太友善的伙伴,我的童年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2

小镇很美,我所在的院子右边是一大片橘树林,正值夏季,野草跟橘树相伴茂盛生长着。我之所以要说起这里,是因为黑头在这搭建的一个秘密基地。

来后没几天我便知道,这个镇上的孩子不需要上幼儿园,到了年龄直接上小学即可。大人们忙于工作,一群未及学龄的孩童便时常聚集在一块胡闹撒野。可撒野归撒野,没人敢玩得太凶,毕竟在家长的眼皮底下,所以玩起来总是不够尽兴。

所以秘密基地,便应运而生。

黑头告诉我,基地是大家共同的秘密,谁也不准说出去,否则大家都会孤立那个告密者。黑头这显然是在对我实施特殊警告,我妈曾不止一次对我耳提面命,说园子里危险。这点大家都知道。

黑头带我到秘密基地时,那里已经聚满了人。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橘树林,秘密基地位于橘树林最中心。这是一片荒废的空地,平整开阔,跟杂草丛生的其他地方迥然不同。我第一次看见秘密基地时,着实吓了一跳。我完全想不到黑头居然有那么大的能耐,在荒地正中心的小山坡上建起了一座漂亮的木屋,屋里隐约还能看见几件家具。黑头说,这些建材都是原来房子拆迁时搞到的,还有很多放不下的,都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