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个火车上的女人(第2/3页)

老妇人点点头,强忍着笑。

“瞧你这一身打扮,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她说。

欧维又吸了口气,轻轻点点头。他站到门口的时候,阿姨突然从厨房里激动地喊:

“花,欧维!”

欧维不明就里地从隔墙背后探过头来,盯着她。

“她一定会喜欢花。”阿姨煞有介事地强调。

欧维咳嗽一声,关上大门。

他穿着那件紧身棕色西服和那双新擦亮的皮鞋,站在火车站旁,等了足足一刻钟。他对迟到的人总是心存怀疑。欧维的父亲常说不要相信总是迟到的人。“如果守时都做不到,你还能指望他做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在铁道上班的时候,当那些大摇大摆迟到个三四分钟打卡的人若无其事地经过时,他总是这么说。就好像铁道没别的什么正经事可做,每天早上都会在那等他们。

所以欧维在火车站等候的那十五分钟,每一分钟都让他有些恼火。然后恼怒渐渐转化成焦虑,他开始确信索雅只是在耍他。他一生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好傻,她当然不想和他约会,他想什么呢?这个念头一旦扎了根,羞愧就如同熔岩一般在他心里往上涌,他好想把花往最近的垃圾箱里一扔,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事后他也无法解释究竟是什么让他留了下来。或许他觉得约定就是约定,也或许是出于别的原因,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他当时当然不知道,他的一生将有多少个一刻钟要用来等待她,要是他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气坏的。但当她身着一条印花长裙和一件红得让欧维不得不挪动一下脚步的羊毛衫出现时,欧维当即决定,她不守时的毛病也可以原谅。

花店里的女人问过他“想要什么”。他说这算什么该死的问题。话说她才是那个卖花的,而他是买花的,而不是相反。女人对这话有些反感,但最后还是问收花的人对颜色有没有什么偏好。“粉红色。”欧维确凿地回答,但其实他并不知道。

如今,她穿着这件鲜红的羊毛衫站在火车站外,快乐地把他的花捧在胸口,让周围的世界都失了色。

“它们真美。”她真诚的笑声让欧维忍不住低下头去踹一脚砾石。

欧维对下馆子一点都不在行。他从来都不理解,明明可以在家吃饭,人们为什么还要花大把的钱上饭店。他对高档家具和美味佳肴一窍不通,而且他完全明白自己对交谈这档子事也一样。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想,既然他已经垫了肚子,不管怎么样他都能让她先点餐,然后从菜单上点个最便宜的菜。这样的话,她要是向他提问,至少他不用满嘴食物无言以对。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她点菜的时候,侍应生满脸谄媚地笑。欧维很清楚他和饭店里的其他食客看到他们进来时都在想什么,因此欧维觉得自己很蠢。大抵是因为他也这么想。

她激动地讲述着自己的学习生涯,她读的那些书,看的那些电影。她看着欧维的时候,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而欧维还是那个实事求是的欧维,他无法再坐在这儿假装下去。于是他清清嗓子,振作起来,就在此时此地对她道出了真相。他不是当兵的,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个心脏不好的列车清洁工,他之所以撒谎,不外乎就是想和她一起坐火车。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共进晚餐,他这样的骗子不配和她坐在一起吃饭。讲完之后,他把餐巾往餐桌上一放,掏出钱包来准备付钱走人。

“对不起。”他羞愧地嘀咕着,轻踹着椅子腿,直到终于蹦出几个几乎难以识别的词来:

“我只是想知道做你的眼中人是什么感觉。”

他站起身时,她伸过手来放在他的手背上。

“我还从来没听你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她笑道。

他叨咕着什么:不行,现在这样或许挺好,但这改变不了事实。他就是个骗子。但她求他坐下的时候,他还是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她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最后她说,其实识破他一点都不难:他从来不穿军装。

“另外,谁都知道士兵是不可能每天五点准时回家的。”

这么说吧,欧维没俄罗斯间谍那么谨慎,伪装得不够好,她补充说。但她估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她喜欢他倾听自己说话的样子,也喜欢逗他笑。她说,对于她,这就足够了。

然后她问他这辈子到底想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梦想,无论是什么。而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想要造房子。设计构造,画图纸,计算出使之屹立不倒的最好方法。这下,她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笑起来,她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