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个火车上的女人

她穿双红色的鞋,戴硕大的黄色发卡,胸前别着的一枚金色胸针调皮地反射着从车窗投进来的阳光。早晨六点半,欧维刚刚下班,本应该坐上另一班火车回家。但他看见了站台上的她,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还有悠扬的笑声。于是他又回到火车上,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就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男人,对女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看到她以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把走了火的手枪。

他说服一个乘务员借给他一身便服,这样就看不出他是个清洁工了,然后欧维走上前坐在了索雅身边。这是他一生中最出色的决定。

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这并不成问题。还没等他坐稳,她就愉快地转身面对他,温柔地笑着说了声“你好”。于是他很自然地回了一句“你好”,一点都不牵强。当她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膝盖间那堆书上的时候,她热情地把它们举了起来,好让他看清书名。欧维只看明白其中一半单词。

“你喜欢读书吗?”她兴奋地说。

欧维迟疑地摇摇头,但这好像并没有影响她的情绪。

“我太爱读书了!”她说,然后就开始讲述膝盖上所有那些书的内容。欧维意识到,他愿意用余生来倾听她诉说她所热爱的那些事物。

他从没听过如此动人的声音。她说话的样子就像随时都会笑出声。而她笑出声的时候,欧维觉得那笑声像是香槟泡沫发出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无知而愚蠢,但这个问题显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严重。她喜欢说话,而欧维喜欢沉默。欧维后来猜测,这就是大家所谓的互补。

多年以后,她告诉他,她其实觉得他那天在车厢里坐到她身边是件极不寻常的事。他的出现唐突而冒昧,但他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坚实的胳膊,把衬衣撑得鼓鼓的。还有温柔的眼神。他倾听她说话,她喜欢逗他发笑。另外,每天早上上学的旅程太漫长,有人做伴怎么说都是让人愉快的补偿。

她学师范专业。每天早上坐火车,几英里后换一列,最后换公车。总而言之,在欧维的反方向上坐一个半小时,直到他们第一次肩并肩走下火车站台,站在她等公交车的车站时,她才开口问他是做什么的。当欧维意识到,要不是因为心脏问题,他已经住到半里地外的军营里时,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在那儿当兵。”他说着,模棱两可地挥手一指。

她愉快地点头。

“那我们大概可以在回程的火车上再见喽。我五点回家!”

欧维没有回答。他知道当兵的人不可能五点回家,但显然她不知道。于是他只是耸耸肩,然后她就上车离开了。

欧维知道这一切都很不切实际,但现在又有什么关系。于是他转过身,在一块指示牌上找到他所在的这座学生城——离他家起码两小时车程——中心区域的方向。朝着这个方向迈开脚步,一路走一路问,四十分钟后,他来到学生城里唯一的一家裁缝店跟前,从容地进了门,问那儿能不能熨烫衬衣和裤子,可以的话需要多长时间。“十分钟,要是你愿意等一等的话。”店主回答。

“那我四点来。”欧维说着转身离开。

他原路走回火车站,在候车室的一条长凳上躺下睡了一觉。三点一刻,他又按原路走回裁缝店,裁缝熨衬衣和裤子的时候,他就穿着内裤坐在员工厕所里等,之后又原路走回火车站,与她一起坐了一个半小时火车回到他自己的车站。第二天,他又照做了一遍。第三天也是。第四天,火车站的管理员跑来告诉欧维:他不能像个流浪汉似的在这儿睡觉,希望他能理解。欧维向那人表示他非常理解,但这关系到一个女人。火车站管理员点点头,让他从此以后去行李寄存处睡觉。毕竟,火车站管理员也谈过恋爱。

就这样,连续三个月欧维都做着同样的事。他从来没有开口约她吃饭,最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决定亲自开口。

“明天晚上八点整,我在这儿等你。我要你穿上西装带我去饭馆。”一个周五的晚上,她下车后直截了当地说。

于是就有了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从来没人问过欧维遇见她之前他是怎么生活的。但要是有人问起,他一定会回答说自己没有生活。

周六晚上,他穿上了父亲的棕色旧西服。肩膀处有些紧。然后,他吃了两根香肠、七个土豆,都是用他那房间里的小灶台烧的,又在房子里四处转悠,弄好了那些阿姨让他修一修的东西。

“你有约会?”他下楼时,阿姨激动地问。她从未见过他穿西装。欧维严肃地点点头。

“嗯。”他说,很难分清那是个词,还是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