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比伽利略好,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曾经听说,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有些人的病况微不足道,而另一些人的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即使某种典型的障碍症也带着极多的个人特色。比如说,我的抑郁性障碍症反反复复。每当它离开后,我总有段时间很难想起自己在发病期间有多么迷茫或麻木。与此相反,我的焦虑症却一直伴随着我,还会带来各种琐碎的附属障碍症或恐惧症,好像某种恐怖的礼物套装。

我与众多恐惧症进行斗争,例如广场恐惧症,也就是害怕自己身处一个在混乱发生时不可能逃脱的环境里。我还患有一种很敏感的社交焦虑性障碍症,也就是社交恐惧症,因此我害怕跟人打交道。我没有蜘蛛恐惧症,也就是非理性地害怕蜘蛛,因为害怕蜘蛛是一种极其理性的表现,所以我认为它不能算是“障碍症”。我还患有人群蜘蛛恐惧症,也就是害怕跟身上爬满蜘蛛的人打交道。最后一个是我编造出来的,但我还是很害怕。

我认为害怕与人打交道只是大部分内向和不擅长社交的人会有的想法,而我往往会再向前发展一步……发展到疯狂害羞的地步。这种障碍症以各种奇怪的方式表现出来,而我在病发的那段时间里,无法和外部世界互动。有人来敲门时,我甚至会在家里躲起来,听见自己的心脏因为害怕而咚咚直跳。

如果我正在别的房间里,这种事情会比较容易处理。但是每当门铃响起时,我总是不可避免地独自在家,并坐在大门旁边的办公室里。通常我的百叶窗是关上的,但是底下总会拉起来一些,为了让猫咪能往外看看这个我一直在回避的世界。

“他们能看见我的脚吗?”我问自己。与此同时,我全身僵硬,屏住呼吸,等待敲门的人离开。“也许他们会认为我只是一个服装店的假人模特。”我对自己轻声说道。

我把我的双脚慢慢地放在椅子上,用膝盖顶住下巴。我的动作很轻很慢,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盯着他们的双脚,看看他们有没有因为我的动作而作出反应,看看他们有没有发现我。

我坐在那里,蜷缩成胎儿的姿势。我在身体上逃避这个世界,我感觉自己很可笑。几只猫咪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它们对我议论纷纷,主要是因为它们想知道,既然我坐在它们最喜欢的椅子上,那么我的大腿去了哪儿。

最糟糕的是,等在门外的人又按了一下门铃。按一次门铃是按章办事,但按两次门铃就是疯子了。真正的精神变态者会一直等着,有时候甚至会拨打我家的电话,而我坐在里面,身体无法动弹,心里想着:“电话是从房子外面打来的。”

我从来不接电话。

最终,这个人离开了,留下我独自好奇他是谁。这是一段黑暗的时光。可能是连环杀手,也可能是当地教堂的成员、某个通知我欠费的人、驾着一辆神奇马车的魔术师,或者一个来警告我煤气泄漏的公共事业单位的工人。

也可能只是一个想知道我是谁的人。那个姑娘提起双脚,想躲避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谁?

说实话,有时候我也对我自己感到好奇。

向人们解释什么是焦虑症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别人害怕的事情我并不害怕。我不害怕蛇、小丑和针头。我可以坐在停尸房里,或者和死人一起出去玩。我可以站在高得令人头晕目眩的地方往下看,也可以在废弃的精神病院里捉鬼。

大部分人害怕在公众面前讲话,但我不害怕上台,我可以很自然地在一千人面前讲话。可怕的东西并不在台上……让我害怕的是走上台的途中可能遇到的成百上千万的问题。如果我迷路了,怎么办?如果有人认出我了,怎么办?如果没有人认出我,怎么办?在上台之前,我应该躲在哪里?如果在我躲起来的时候,人们发现了我的真面目,怎么办?那是一个惊恐万分的我,既无趣又奇怪,睁着一双心惊胆战的动物的眼睛,直到她走上台,意识到自己站在正确的地方,没有别的选择,除了开口说话。在我走上台后的几分钟里,我的恐惧逐渐缓解了,因为至少在那些时段里,我不用作决定,也不用好奇我在做什么。我可以放松,因为在那个短短的时间里,我没有别的选择,除了呼吸和继续讲下去。

有些人害怕坐飞机,我也是,但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原因。从家出发去机场的路上,每走一步,我都害怕自己会被骗、迷路和瘫痪。直到我真正坐上座位、飞机起飞,我的恐惧才会消退。因为那时我别无选择,也无法犯错,我感到可以轻松几分钟,而与此同时,害怕坐飞机的人会突然用一种正常的、能够被理解的方式变得紧张起来,惊恐地抓住椅子的扶手。我同情地看着他们,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向他们解释:他们的害怕是不理性的;我们的感觉会好起来的;即使我们的感觉没有好起来,一切也都会过去的;再说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想对他们说那些话,但我担心他们会一直跟我说话,这我可受不了,因为在飞机着陆前,我需要一段安静的时间,用来研究和记忆目的地航站楼的地图,再三确认我写在笔记上的关于这次旅行的每一步都正确执行了,并为我们即将登陆的未知之地以及我可能会迷路的数不清的地点而感到担忧。害怕坐飞机的正常人在走出机舱时,会怀着明显轻松的心情。他们的非理性害怕是正常人所能理解的,那种害怕会在走出机舱后消失——这两点都让我忍不住嫉妒。我的害怕只会再次增加并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回家的那一刻,才能够得到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