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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抖落。

令人眩晕。

应璟坐在了回北京的飞机上。

飞机有些颠簸,桌上的杯子抖个不停。

乘务员在广播,提醒系好安全带。

前几天,她又一次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消息。

几十个未接来电汹涌而入。

《一千个吻那样深》出版了。

一飞不断地打来电话,告诉她,书火了,让她回北京参加签售活动。

一飞说:你离开北京很长时间了。回来吧!我想见见你。

她觉得有些伤感。就在一天天冷下去的时候,有人说想念她,她还真的,就有点想离开。

她黯然把“不失眠旅馆”的牌子收起来,锁上门,坐上车,走了。

她走的时候,已是深冬,远处的山顶,覆盖了厚厚的雪。

云层下面,已经天黑,云端之上还亮着。

她凝望着飞机翅膀,有云堆积在下方,像海浪一样铺展开。但,这和她所看到的云海截然不同。

飞机的速度,时常让她有些茫然和困惑。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小时之间,就到千里之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一对夫妻,坐在她旁边,请空乘给他们倒咖啡。他们很兴奋,因为从没去过北京。他们用了半年的积蓄买了机票,对这次旅行充满期待。北京,那座冬天下了雪,就被扫到路边堆着迟迟不化的城市,她完全是另一种心情,那个她逃离了又返回的地方。飞机没有延误,准时飞到了北京上空,侧着身子,拐弯,调整方向准备降落,应璟俯瞰下面的灯火,望着灯火通明交叉纵横的公路,往事掠过心头,就像一道黑影划过,她把目光从舷窗收回,闭上了眼睛。

走下飞机,久违的空气扑面而来。

一飞早已等候在外面。

你黑了不少。一飞一边走向他锃亮的新车,一边说。

你又换车了?

是啊!努力工作,辛苦挣钱,想买点啥,就买点啥。

他们在夜间行驶,高速路上车不多了,偶尔有对面的车亮着灯过来,然后很快地过去。

应璟凝视着窗外飞逝的树影。

今天先住酒店吧,明天我叫小时工去你家里打扫一下。

你能不能……先带我去趟“毛球”?

一飞握着方向盘吃惊地看了看她。

“毛球”是他们经常去的一个酒吧。

行啊!只要你不累,我们就去喝两杯。

一飞把车停下,然后向后倒。已是凌晨,车位很宽裕。

这个酒吧还是原来的样子。外面很冷清,只有一盏微弱的路灯照着招牌。

推开厚厚的木门,音乐声马上传到耳朵。

里面很吵闹,摆着胖鼓鼓的皮沙发,高高的吧凳,灯光该亮的地方亮,该暗的地方暗。人头攒动,但不觉得拥挤。应璟倚靠在吧凳上,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听着旁边人的谈笑,这种热闹让她有些不适应,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但可以确定,是真的回来了。

女歌手在幽暗的灯光下晃动身体,用醇厚的嗓音唱着情歌。应璟喝了好几杯。一飞喝着可乐陪着她,他不能喝酒,要开车送她。

凌晨两点半,一飞把应璟送到了酒店,和她说晚安。

应璟倒下就睡了。

酒让她睡得很熟,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她醒过来。

一时,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她感觉到一束阳光,透过厚厚的棉质窗帘,斜射进来,照在她的脚踝上,暖意融融。她的手,触碰到的,是质地柔软的床品,羽绒枕头,轻柔地托着她的脖颈。空气中,是训练有素,暗示她一切都很昂贵的香气。

噢,这是在北京。她醒了,翻身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

一把拉开窗帘。

高楼,高楼。

玻璃幕墙折射着阳光。

在地面投下阴影。

数不清的车和人,拥挤、嘈杂、形形色色的服装,地铁里充斥着难闻的味道,招贴画、橱窗、广告牌,各种噪音毫无遮挡,大多数人早已习以为常。

应璟刚回来,觉得一切尚可接受。

她退了房出来,拖着箱子走上街,拐进一家便利店。里面鲜明透亮,琳琅满目,一个个柜台,陈列着诱人的商品,那个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面包的柜子,让她感到温暖。

她选了几个看上去松软的面包,两盒牛奶,结账,装在纸袋里抱着出去。

冬季的小区有些萧条,但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保安还是那个小伙子,看她的眼神,跟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她在包里摸了很久,还找不到家的钥匙。只好把东西放下,把包倒过来,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上,好容易翻出了钥匙。

花衣早就写信给她,她已不住在这里了。

房子没有任何变化,她揭开覆盖家具的布,桌面、窗帘上灰尘很少,花衣应该不时回来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