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3页)

靠近母亲的墓时,我的呼吸越发困难。保罗松开我的手,跪在墓碑前,用指尖抚摸花岗岩上篆刻的碑文。

我让他独自待了几分钟,然后走到他身旁,盘腿坐在墓碑前结冰的草地上。我闭上双眼,开始在心中与母亲说话——更像是在祈祷而非对话,我想假如她能听见,那么一定能理解我这断断续续的言语。我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关于汤姆,威克斯,米拉格罗斯,夏洛,还有我的癌症诊断。我告诉她我爱她,希望她就在我身边。然后我睁开双眼,又看了看墓碑。

夏洛特·罗斯——1954—1989——心爱的妻子和母亲

“心爱的妻子和母亲”,没错,但这过于简单而不足以概括她的一生。

有时候,在我极为郁闷之时,会想象假如母亲去世时我在别的年龄段,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十岁的年龄,足够理解丧母一事的严重性,但又太过年幼而无法像成年人一样体会到她和她生活中的细节。现在,我仅有的记忆一点点随着时间消散。例如,母亲的头发,是栗色的直发,眼睛是深棕色,跟保罗的一样。但她的笑容呢?是我听到的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还是说,这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她一如既往地喜欢玩耍、善良、美好?还是说,这仅仅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童话故事?她怎么看我和保罗?她对我们的未来有何憧憬——还有她自己的未来?我永远无法知道。

永远无法知道。

鉴于这一事实浮现在脑海,我低下头贴于地面,为我的家人和我们所失去的一切而开始哭泣。身旁的保罗看见我的肩膀颤抖着,便把我搂入怀中,和我一同哭泣,再一次提醒我,我不是孤身一人。

当天夜晚,我盯着旅馆房间里的灰褐色印刷风景画,心里想着夏洛。我想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今天做了什么,但却担心一通电话会招致一连串的通信往来,这甚至让我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叫他来芝加哥陪我,或许应该留在波多黎各接受治疗,再或者——或者……或者……或者……很多种可能性,但哪一种都不对。我关掉台灯,把被子拽到脖子上。

保罗坐在另一张床上,台灯照亮了他的脸庞。

“我应该把最后一片安眠药留到今天,”我对他说,“你有吗?”

“没有。”

“他们给你开兴奋剂时难道不一起开镇静剂吗?”

他结束打字,转向我说:“我戒掉那些垃圾了。”

“真的吗?”

“真的。孩子们出生前几个月我就不吃兴奋剂了。”

“很难相信你的精力竟然不再是药店的功劳。”

“无法和上帝所赐的礼物较真。”他合上电脑,关掉台灯,上了我这张床,“我睡这儿对你有帮助吗?”

我闭上双眼:“是的,谢谢。”

“丽宝?”几分钟后他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我睁开眼睛,即便熄灯以后房间光线昏暗模糊,只有闹钟的红色数字在发光。“你是说我总被你指使做各种蠢事?”我说,“比如允许你只用一块床单和你假想的男子汉力量就把我从二楼的窗子降到地面?”

想到父亲当时的表情,我们都笑了。父亲听见敲门声,开门时惊讶地看到我光脚站在二月的暴雪天里,一手紧紧抓着另一只瘀青的胳膊,也就是我摔下二楼时先着地的那只胳膊。“我想说的是,”保罗说,在被子里轻轻踢了我一下,“记得你是多么讨厌一个人睡觉,所以我说服爸爸给我买了上下铺吗?你好像十六岁才自己独立睡觉。”

我咕哝道:“十四岁。”

“没错。嗨,丽宝?”

“什么?”

他停顿片刻:“在威克斯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妈妈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她叫我好好照顾你。”

我眨了眨眼:“真的?”

“是的。也在那一小会儿工夫。”

“你觉得她当时知道自己就快死去了吗?”

“是的。”

“她害怕离开我们俩?”

“鉴于我觉得没有什么比离开托比和麦克斯更糟糕,所以我必须相信她当时一定很害怕。不过她知道我们会照顾好彼此。”他翻了个身仰面躺着。一分钟后,补充道,“我希望她知道我们会没事的。”

我也希望。但躺在哥哥旁边的我,更希望母亲是天空中一颗运行中的星星。她能看到保罗和我在这里,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