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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伸手触摸脖颈上的星形吊坠。

“喔,好闪亮!”保罗说,他第一次注意到我的吊坠,“是他送的?”

“是的。”

他感伤地微笑:“你们并不一定要结束,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说,即便真相是,不可能有结果。

保罗起身挪动他的椅子到离我最近的位置,然后一只手搭在我背上。“并不一定要结束,”他重复道,“治疗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注定会结束。我和他基本不认识彼此,而我还要集中精力好起来。”

他轻轻挤了挤我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和疼爱的丽比。你对汤姆的感觉好点了吗?”

“汤姆是谁?”

“看来你还没告诉他。”

“永远不会。”

“我不会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但他会在某个时间节点知道真相的。你也许想要亲自传达给他。”

我用餐叉指了指保罗:“我已经跟汤姆传达了所有我想要他知道的信息。”

“你难道不为他感到难过?哪怕一丁点儿?”

我叉着盘中的鸡肉画小圈,回想今年初某个夜晚,可能是在初次发现腹中肿块的几周之前,我好好冲了个澡,涂了厚厚一层润肤乳,套上一件丝绸短袍。进卧室时,汤姆躺在床上,肚子上搁着一本书,两眼空洞地望着床上方的天花板。一开始他没有看到我,于是我就站在门口欣赏他,完美的鼻廓,平坦的身体,还有灯光下长长的睫毛翘起的样子。我是多么幸运啊,我想。已经如此熟悉我的丈夫,可是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我仍然会因性快感而浑身起鸡皮疙瘩。又和很多其他时候一样,我告诉自己,上帝把他赐给我,是为了弥补我失去母亲的伤痛。

那一晚,我蜷缩在汤姆的臂弯下,一只脚在他腿上来回摩擦。正要把手伸进他的短裤,他侧过脸亲吻我的额头。“爱你,丽比。”他说。然后拿起书,又开始阅读。

又一次,我用自己的乐观精神抹去了那一晚各种可疑的迹象。我不应该感到被冒犯了,他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不在状态,那又如何?他是个伟大的丈夫,我们以前做爱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我不能期待完美的性爱,不是吗?

“不,我不为他感到难过,”我告诉保罗,“坦白地说,我希望是他确诊有癌症。我希望他死。”我的嗓音越发升高,周围就座的食客努力不看我们。他们八成以为保罗和我是对吵架中的情侣,随便吧。“那样我可能会相信自己一直被他全心全意地爱着。现在我知道他根本没有一直爱我的能力,他能给的爱并不是我需要的那种爱。”我深吸一口气。

保罗温柔地看着我说:“你说得没错。你不应该为他感到难过。”

“谢谢你,”我小声说,“或许某一天我不再恨他。我也希望会那样。就目前来说,我只希望他能在该死的公寓出售文件上签字。”

“噢,他会的,”他说,然后抿了一口红酒,“如果我专门雇人强迫他握笔签字,他会签的。”

“好在你不会自告奋勇地去做这种肮脏的事。”

保罗微笑道:“显然你的暴力倾向也是遗传的嘛。”

我们付过账回到旅馆。保罗跟查理和孩子们通了电话,我则取出隐形眼镜,洗了脸,然后把汤姆最后一片安眠药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刚挂电话的保罗。

他吃进嘴里,没有喝水就咽下去了。“明天见。”他说。

僵硬的床垫在我爬上床时吱吱地呻吟着。“明天见。”我重复道,然后把一个枕头盖在头上。

我们选择了最寒冷的十一月来墓地探望母亲。我瑟瑟发抖地醒过来,冲了热水澡,喝了咖啡,还穿了厚实的毛衣,但基本没什么用。上车后,我把空调暖风开到最大,将热风出风口对准自己。

“别太担心,是你太紧张,”保罗在我旁边说,“我给大客户汇报坏消息的时候,简直抖得跟淋湿了的吉娃娃一样。”

“你,紧张?我不相信。”

“别想了,我不会再承认的。”

“我不是紧张,只是……”

“担心。”保罗提供给我一个动词。

“正是。”我说。还有其他很多纠结的、无可名状的情感。汽车开进公墓时,我的牙齿仍然在咯咯打战,就像轻敲廉价瓷器发出的声音。墓地铁门和小标牌还是老样子,围墙边环绕的常青树也没有变化。但是,下车后我发现,墓园的面积似乎比上次来时更小了。

保罗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走过贯穿墓园中心的蜿蜒小路。虽然我一向觉得墓地是怪异恐怖的地方,但这个清晨我看到自己内心某处早已清楚的感受,那就是当初父亲无数次载我到母亲的墓地,我觉得这里其实是令人安心之地。我不确定为何曾经希望自己死后能化为骨灰,但这次走过墓地,我决定将自己的一切遗留之物埋进坟墓。也许就在母亲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