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10/54页)
“您是说,馥郁的音色之类的吗?”
“嗯,还有明亮的音色、清澈的音色。有活力的音色也说得比较多。要是你每次都从零开始,那可就自找苦吃了。把明亮的音色,有活力的音色记在脑子里,随时调用就好了。这么做足够了。”
“也就是说,可以根据形容词的类型,决定调音的类型吗?”
“是的,”秋野老师夹起一根切成章鱼形状的红色小香肠,“我们是为普通家庭服务,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需求,做了也是白做。况且,过度追求精确度的话……”他把香肠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反正也弹不好。”
他丝毫不加掩饰地脱口而出。我无言以对。听说,秋野老师以前立志成为钢琴家。他毕业于音乐大学钢琴专业,一度以弹钢琴为生,后来又回过头去念调音专科学校。他口中的“弹不好”自然不是指他自己,而是客户。很多事总是那么诡异。原本,我们都希望调音后的钢琴能令每个弹奏者满意。而事实上,普通的弹奏者根本无法驾驭完美调音的钢琴。
果真如此吗?
也许这并不是事实,也许这些仅仅是秋野老师眼中看到的事实,而我却无力反驳。毕竟,作为调音师,他拥有十多年的资历,还曾立志成为钢琴家。也许他的眼界更为宽广,能看到我无缘得见的风景。
白天变短了。上门调音结束时,已是黄昏时分。
“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回公司了。”柳老师走到车旁说。
“好的,我帮你把工具箱拿回去。”
“谢啦。”
装满调音工具的工具箱拎起来有些重,尽管习惯叫它“工具箱”,柳老师用的却是旅行箱,也有人喜欢用手提箱或公事包。
“不瞒你说,今天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哦。”
柳老师一脸失望:“你的反应也太冷淡了吧,一般不是都会问一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不好意思,那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晚了,”柳老师噘着嘴,仰起头,眼睛里满是笑意,“其实,”他忽然严肃起来,“今天要把戒指给我女朋友。”
“女朋友……戒指……”我像傻瓜一样重复着,终于回过味儿来,“哦,恭喜你啊!”
柳老师笑嘻嘻地望着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
“不好意思。”我低下头。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我挥手跟柳老师道别,独自钻进公司那辆白色的小轿车。在黄昏中,山脉的边缘被染成了桃红色。
我在斑马线前停下,等待信号灯转绿,高中生在我面前结伴而过。附近的高中正好放学了。我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茫然地看着前方,有一个高中女生在人群中忽然停下脚步,我下意识地望过去,与她四目相接。我立刻意识到,是她,那对弹奏时个性迥异的双胞胎姐妹之一,我分不清眼前的是哪一位。只见她透过车窗朝我点头,站在斑马线上对我说:“您是上次来调音的老师吧。”
“是的。”我降下车窗回答道。准确地说只是见习而已。
她和身旁的同学打了个招呼,便独自走了过来,说道:“太好了,好巧哦,刚才……姐姐跟我说,‘la’那个音不对劲,联系了柳老师,据说今天很忙,没时间过来。”
姐姐?那么,她应该是妹妹由仁。柳老师对双胞胎的琴艺赞赏有加。特别是由仁。是柳老师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无法今天上门为双胞胎调音,还是公司里负责行政工作的北川接的电话,我不得而知。
“现在方便帮我们看一下吗?”
我当然很乐意帮忙,更何况,我多么想亲手修理弹不出声音的钢琴,积累宝贵的经验。
“不好意思,我的水平还不够,恐怕帮不上忙。”
“也就是说,您还不是调音师吗?”她的口气显然有些失望。
“不,我是调音师。”
此刻,仿佛有千百个“但是”“不过”被我吞了下去。我是一名调音师。这是千真万确的。没有任何借口好讲。
“那拜托了,帮我们看一看吧。”说完,她站在斑马线上用力鞠了一躬。她是由仁没错。这孩子的性格跟她弹奏钢琴的风格如出一辙。
信号灯转绿之后,我穿过斑马线,将小轿车停在路边。随后拨通公司的电话,向电话那头的北川简单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