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12/54页)

“被人夸,真开心,对吧。”

“对吧。”

她们一个双手托腮,另一个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我似乎有些开了窍,学会了分辨这对双胞胎姐妹的技巧。

“那好,我先告辞了。”

双胞胎出言挽留。

“也许是干燥的原因,总感觉音准整体有点偏高。”

“说不清楚,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我的确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但谈不上奇怪或不舒服。我刻意不去提,将这个小问题留待日后解决吧。由柳老师,而不是我去。

可不知怎么,也许是一时冲动,刚才的双人联弹点燃了我心中的那团火。我告诉自己,我可以的,我可以将那细微的偏差纠正过来,好让双胞胎更全情投入地弹琴。

每一架钢琴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明明对此一清二楚,此时却显然信心不足。面对这台初次接触的钢琴,在一间过于干燥的琴房,天气并不热,我却开始出汗,我告诉自己,没什么好紧张的,可手指却不住地颤抖。有些只需要微调的地方却用力过度拧过了头,手指就像打滑一样,平时能够轻松搞定的操作而当下却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我心中不断祈求,一点点就好,一点点就好。然而,音准还是滑向了另一个方向,厚重感完全无法统一,越是调整就越是混乱,越心急就越难以捕捉音波的微妙变化。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我已经满头大汗了。时至今日,所有我学过的东西,在店里每天坚持练习的东西,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就在此时,胸口的手机振动起来。我移开脚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柳老师。一通我此刻最不想接的电话,同时又是我最想接的电话。

“不好意思,是我,戒指……”

“在我这儿。”我没等他说完。

“啊,太好了,急死我了,”柳老师说,“嗯?怎么了,外村,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所谓的心电感应吗?我的语气真有那么奇怪?我彻底投降了。

“柳老师,对不起,明天一大早能安排一次调音吗?”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电话那头的柳老师恳求道,“是佐仓家,我现在就在帮她们调,但越弄越不对劲了。”

柳老师沉默了大约三秒钟,随后一口答应。

我既感到羞愧,又万分抱歉。双胞胎因为心心念念着今天要弹琴,在路上碰见了我,想方设法把我请了来,结果我却搞砸了一切。我对不起双胞胎,今天没办法再弹了。我对不起柳老师,也对不起公司。我自作主张却弄得一团糟,明天的调音恐怕只能作为免费的补救措施。

“不过……”

双胞胎中的一个说。她一直默默站在房间的一角望着我。我猜,是由仁。她走到钢琴边,说道:“这个音,超级好听吧。”

“波翁——”她敲击了基准音“la”,清澈全无杂质的声音延展开来,跟我焦躁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然后,让我们再听听这一个,听,这个音也很好听。”

“波翁——”她敲下相邻的琴键。“波翁——”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不知道这么说好不好,您希望最终呈现的效果,我完全想象得出来。那种清亮的声音,也是我一直都想要的。所以,就算现在还没达到那个地步,至少也不是令人讨厌的音色。我想,可能就差那么一口气而已,只要再微调一点点就完美了。”

和音也附和道:“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算音准调得一丝不差,要是音色僵硬乏味,也不是我们想要的。我反而喜欢现在这种,稍微有点挑战性的音色。”

挑战吗?我究竟在向什么发起挑战呢?我必须承认,我并没有挑战任何东西,我只是力有不逮而已。

“实在不好意思,”我低头道歉,眼泪竟在眼眶里打转,“明天一早,柳老师,也就是之前那位调音师会再来一趟。今天真的很对不起。”

“别这么说,是我们硬要今天调的。”

我再次表示抱歉后,离开了佐仓家。手中的工具箱仿佛更重了。我还完全不够格,连最基础的工作都做不好,更没资格对秋野老师的工作方式说三道四。

走出公寓,来到停车场。白色小轿车的仪表盘上还放着那个装着戒指的盒子。

到了晚上,气温骤降。风挡玻璃起了雾。我开着车,返程途中下意识地按了好几次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