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迪斯科发烧友(第2/5页)

这孩子第一次排戏是在之前公立学校的预备班,那天校方对于包容的想法,就体现在让所有“需要额外照顾的孩子”上台预报序号。(那时候还没有孩子被认定为有特别需求,“特别”一词是后来才有的,在你手上有诊断结果的时候。)这就是全部了。其他孩子都去化了妆,然后发发呆,或者用iPad给他们录像——之后再也不会去看——的家长欢笑。这孩子和他的同类只是将要从舞台前端走过去的一个个序号。他是“第三场”,等前面两场一过,他的辉煌时刻就来了。当班上所有别的同学各就各位准备唱歌时,挨着舞台一侧的教室门打开了,他T恤上用别针别着一个巨大的“3”,由一位教学助理陪着走过舞台前端,然后被拉出靠近舞台另一侧的那扇门,似乎就此永远消失。顶呱呱的包容。

整部戏我最中意的部分是“第四场”的扮演者,即便他根本没有出现在舞台上。我们这些观众已经见识过三个人体序号了,知道是怎么回事。随着上一场结尾处的歌声逐渐衰退,所有目光都钉在了舞台旁边的教室门那里,早早地等待着4号的降临。但4号没有现身——教室门被推开,你只能看见一个教学助理的一条胳膊,她正绝望地示意4号往前走。然后一张看不见的桌子被使劲地推过了那边的整间教室,一个五岁的孩子跟着以他最大的嗓门喊出“我他妈的就不干”,你就只听见这些声音在学校礼堂的四壁之间回荡。

当别的家长咂舌表示厌恶、为自己不邀请4号参加宝贝子女的生日派对的决定沾沾自喜,当非议的低语传遍了礼堂,我发现我愈加欣赏这个小男孩了:他忠实于自己,有能耐表达他真正想要的。即使多年后的现在,他仍是那整场演出中我还记得的一个人——那个敢把自己的个性烙在这世界上的小男孩。小家伙,你真棒。

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在这里,在特殊学校,他们排的戏就大有不同了。总体而言,就像那个“第四场”小男生,特殊学校及其学生的表演都有某种特质,那就是诚实。诚实是我作为单人脱口秀演员多年来总想要热爱和赞赏的一种特质——我是个天生的人民娱乐家,具有为你单纯做点什么的能力,我只是已经决定要这么做,并无其他原因;这感觉真新鲜。很长时间里,我以为特殊学校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他们有那些为方便使用轮椅而改装过的淡蓝色小巴士——这种车带有儿童慈善组织“千面阳光”的标志,习惯性地由于教学助理在去游泳池的路上误判路面宽度限制而在一侧被拉出一条大口子——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是诚实使得特殊学校与众不同。

想让每个人都开心的怪愿望,长久以来都是我生活的祸根。只是到现在年有四旬了,我才发现这对我的掣肘有多大。许多年前,当我成为一个单人脱口秀演员时,我得到了第一个评论。相当苛刻,不只是字面上如此:“他是个不想冒险表达自己的观点的喜剧演员。”人家描述的不是我的表演,而是我的生活。

那天我们登记入场时,学校午餐挥之不去的香味仍四处飘浮。就意图和目标而言,演出开始时与其他学校的基督降生剧如出一辙。也许舞台设计的效果不太符合一般标准,但它还是差强人意地尽了本分,推动了情节发展。十分钟后,音乐老师(如今是剧场导演兼剧作家)调暗灯光(也就是关掉了对着礼堂前排那些人的荧光灯),指示合唱团开始起音(也就是按下了CD机的播放键),于是我们进入状态。

才开场就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两位主角,本剧的明星玛丽和约瑟夫[3],从舞台一侧的教室门那儿进来,却不愿牵手;事实上,玛丽大踏步走到了舞台前端。展开想象力,你可以将他们俩形容为一对“相爱的夫妻”。他们像是以结婚已经二十五年的丈夫和妻子的麻木状态对待彼此。他们间或扫对方一眼,似乎都不胜其烦。最后他们终于坐到了舞台前侧各自的座位上。然后又出现一次停顿。在特殊学校看一场戏剧,你会习惯停顿的。那天下午的停顿比哈罗德·品特[4]在其整个职业生涯中用过的还多。每当有哪个角色在最后决定着自己到底想不想这么做的时候,就会出现一次停顿。我喜欢这种场面,因为每一次停顿都在制造着张力——也即对正在此时此刻经历着的生命的一个提示。

观众又一次等待之后,玛丽和约瑟夫终于同时坐下了,但却背对着彼此。这时“东方三博士”[5]出场,但只上去两个。我顶希望第三个孩子能瞅准时机,头上缠着他妈妈用来擦碗的抹布猛然推开舞台旁边的那扇门,又喊出那句不朽的话:“我他妈的就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