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漂亮的孩子(第2/3页)

当然,在医院时我听到过他哭。其他孩子的哭声、来来去去的人、医院日常的忙碌,在这些衬托下那种温和的号啕近乎可爱。他那勉强能听见声音的小小的肺急于在这世界留下自己的印记。但现在,在我们那墙壁薄如纸张的小公寓的范围内,他就真的显出他的能耐来了。

关于小孩的哭声,我要说两句。他们的哭声是以不同的波长发出的,每个孩子都不一样。待在一个有两百个婴儿像快要把肺扯出来似的齐声号啕的房间里,没一会儿就能把你的五脏六腑也给扯出来。作为家长,你永远需要具备应对这种哭声的技能。有一回我坐在社区中心的弹跳城堡那里,听见他的哭声从远处传来,我就像人猿泰山——那个丛林上帝——一样知道他是在找我。又有一回,我被叫到学校,听见他在操场最远的那头哭泣,声音同样低弱模糊。现在把这些写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声音让我多么伤心:为了被人倾听,年复一年他不知哭了多少次。

回家后的最初几周很不好过。好些时候让人感觉那哭声永远停不下来。几年前,我为了自己当时的工作去进修一个儿童发展课程,其中一堂课讲到“依附理论”:生命头几个月里,亲子纽带的形成对孩子的未来发展是多么重要。该理论强调,长期而言,忽视比责怪的危害更大,因为责怪好歹算是一种交流的形式。我感到心被冻住了。它还说到我们这代人有可能怎样误入了歧途。在20世纪70年代,如果孩子不哭的话,你就有一个“好宝宝”,他们不制造噪音,而且通常可以被扔在一边自己待几个小时。然而,哭是婴儿唯一的交流方式。假如无人理会,婴儿很快便会学着停止哭泣。

我也许对这些解读过头了,但说真的,我从来不确定一个婴儿什么时候会喜欢我们的调和。婴儿哭啊哭啊,而我们作为父母,除却最好的用心就好像永远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因为我们似乎永远发现不了他们是谁。有时感觉就像我这孩子只是不太高兴来到这世上。

这使一切都显得糟透了。当然,不是的。生命的正常开端很可能恰恰就是那样的。我希望至此你会开始认识到我有一个习惯,即对什么都过度思考和过度分析。我生了一个孩子,抚养一个孩子,我只有这么一次当爹的经验。多半就像这孩子,我也只有这么一次为人子的经验。如今我们俩相依为命,想想让人挺恐慌的。

生活继续,我们对各自的新角色都比较适应了些。我记得我们一家头一次出门玩,是在从医院回来的两周后。过了这个周末我该上班了,所以我们想,全家第一次出行就得去伦敦东边的Bluewater购物中心。这貌似随机的一个选择,却有好几条理由:

1.距离相当近,路上的减速带最少,主干道一律限速50英里每小时,非常明智;

2.在室内可以保护新生婴儿免遭空气侵害;

3.那儿有专门给婴儿换尿布的地方;

4.如果忘了带什么,都能在那儿买到;

5.带着个宝宝你还想怎样?

那天早晨,妻子把所有东西堆在公寓门边,我全给她装上车。我们只费了47分钟就把儿童安全座椅在车上固定好了,“完胜”当初离开医院时创下的最佳纪录4分钟;在这类事情上,我们可是“大有长进”。就这样,我们上路了。我温暾着开,期间两次允许自己换到三挡,然后就到了购物中心。我把车倒进温暖整洁的父母-儿童区,下车时我有一半的心思在盼望全世界的狗仔队蜂拥而来将我们包围。大伙儿,我来啦,一个倍儿爷们的父亲领着妻小来啦。

我们走开去,妻子推着婴儿车,我背着装了所有物什的帆布背包。我们走向购物中心——它是没得挑的。孩子仍在沉睡,我们去喝咖啡。周遭的温度人人都满意,来这一趟真棒。为人父母的差事我们正做着呢。我们什么也没落在家里,我们的儿子安全无虞,我们就如其他每个人般自在舒适。

我们回到停车场,庆祝我们在外头度过了完美的一天(我说的一天,指的是在这外头的一个半小时)、当了一回完美的家长。我们要经常这么做,出来走走,这很简单。起先我想不起我把车停哪儿了,但是随后我远远地望见了它。你很容易就能找到,真的:那辆两边的后车门都大开着、钥匙还插在仪表盘上的就是,跟我们走时一模一样。完美的家长。

有趣的是,从当上家长最初那些日子里的神经过敏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转变很快就出现了。我不太确定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它来了,而且来得非常快。帆布背包很快就被尿布和装在一个袋子里的几卷纸取代了。我看到其他写着“车里有婴儿”的贴纸,它们大多贴在沃尔沃车上,悄无声息地遮蔽了我车上的那张。最后,我不再等着有陌生人在街上拦下我,告诉我他们做了个调查,尽管大家都那么说,但他们还是真诚地认为我的孩子是他们目前为止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