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漂亮的孩子

我们开车带你回家。我戴着玫瑰色眼镜,每次看你,车外的灯光都从眼镜上面一掠而过,像是把它点着了似的。然后那个小婴儿在这世界生根发芽,慢慢长大。人们见了就开始轻声轻语地问:“他现在会说话了吗?”“他现在会走路了吗?”但他们知道什么?他们拿你和别人比,但我不能把你跟任何人比,因为其他人就只是像电视购物频道上的那些冒牌珠宝,但你……你是皇冠钻石,出类拔萃。

博客:《摘星星的男孩》

有些人是天生的父母。他们本能具足,就是知道怎么做。回想起来,我觉得我和我妻子都不太算这一类。她当然方方面面都比我在行。我记得助产士让我们在育婴房头一回给这孩子穿衣服的时候,我们那叫一个怕。尽管那人态度恶劣,粗鲁霸道,我仍然希望她上我们家来跟我们住一辈子,因为她知道怎么带小孩。

麻烦在于,我以前从来没有抱过这么娇弱的一个东西。至少在我七岁之后就没有过:那年我和弟兄几个撞见一只快要死了的喜鹊躺在路上,我们决定最好是把它弄回家;主要得益于母亲的智慧,我们把它放在一个硬纸板盒子里,给它些面包和牛奶,然后看着它慢慢死去。那只喜鹊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虚弱,但就算在那时也没人教我给它穿上一件该死的开襟羊毛衫。你看到了,这便是这孩子带来的问题。我一度认为我分分钟都会咔嚓一下掐死他。那些育儿图书里,没有一章关于“怎样弯曲手臂才不会让孩子哭起来哭到你想把他们捏成碎块”的内容。因为要是以这些书为标准,那也太容易了。我在他出生前就做过准备的;我和可爱的地毯装配员达维尼(当时来我们家的另一个笨蛋)用一个洋娃娃来练习,洋娃娃的手臂你想怎么移动就怎么移动,毫无问题。人们告诉你怎么对付婴孩脆弱的头颅,所有那些书也反复说头上的皮肤多么精致娇嫩,但是怎么就没一个人提到脖子呢?脖子简直近于无用,要是头颅首先把自己安在一个像样的脖子上那它准会好好的。

我每次抱这孩子的时候就只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尴尬非常。我曾以为,为人父母不过是讲讲故事,把小孩当木偶玩,看他们用手指到处乱画。但不是的,在起先的那些日子里并非如此。你刚开始时那么做倒没什么不对。我以前连一个架子都没安装过,至今还分不太清左右,不会用开罐器。我试着动手,但很快就发现我甚至不能正确地给他垫尿布。我没法把扣子扣得足够紧,因为我觉得我会把他的盆骨捏碎。反正刚开始那段时间,我这个家长当得总是别别扭扭的。

我觉得自己笨是有道理的。我简直以笨闻名。我连端一杯咖啡穿过一个房间不洒一半到地上都做不到,又怎么能指望我带好一个活生生会呼吸的小孩?当我们的家人兴冲冲地到医院来看那位新来者,不管我什么时候去把他抱起来,我都会同时听见围在床边的随便哪几个人的集体喘息。他们还会本能般地连声大喊:“约翰,注意他的头!”

“没事的。”我向他们保证,绝望地试图让自己的动作尽可能显得自然,勉强没让他的一只耳朵蹭到婴儿床的边缘。这是一个持续不断的提醒,我要为另一个人负责了,而且我会做好的。我本该知道说比做容易。

第二天就到了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每每说出这几个字我都心潮叠起)和他那精疲力竭的妈妈领回家的时候了。我在4月里炎热的一天来到产房,穿着最厚的外套却不能脱掉,因为我还没把衣服熨好,也没找到皮带来系住裤子。

“你身上有没有硬币给我付停车费?”我对那位疲惫已极的妈妈说,她耐心地坐在收拾好了的床上,随身用品都装了箱,怀里抱着孩子,“我忘了带钱包。”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车里有一点意味深长的东西,这是我没想到的。也许在医院就有,但还没真切地显出来。在医院,如果我们手足无措,按一下呼叫按钮助产士就来了,或者总有人来拜访。但现在突然就光剩下我们独个儿对付一切。孩子的母亲坐在后座上,外表冷静,可是当她死死抓住车用儿童安全椅的两边时,她那惨白的指关节却暴露出她神经紧张,就像那“疾呼(几乎)宝贵”的童车可能会没来由地忽然从哪里烧起来似的。启动的时候我调了调后视镜,确保我能清楚地看到这孩子的脸,确保车能缓缓地开出去。外面的世界退远了,头一次只有我们仨儿在一块。也是在这一程,我第一次知道伦敦东南部的道路是多么坑坑洼洼,又有多少减速带从柏油路上耸出来,像一个个巨大的宝宝杀手。难道他们不知道他没有脖子吗!这些路真不知羞耻。那些人也不知羞耻,玩儿似的把车开得飞快,没必要出门还来轧马路,把路塞得水泄不通。就没一辆车给自己整一张我昨晚自豪地粘到后窗上的那种“车里有婴儿”的贴纸?这是我仅有的一次如此小心翼翼地开车,一直带着速度意识往家开。全程走完,我没让车超出二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