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第2/2页)

侍应生走开了,旁边的桌子一阵拥挤,男女两位食客正拿起大衣、围巾和手套准备离开。女士很年轻,男士要年长得多,很胖,但两个人都衣着考究。女的拉出椅子时,不住地跟玛雅说,对不起,抱歉,玛雅也冲她笑笑回了一句,我也很抱歉。

“实际上,我丈夫妹妹的裙子很可爱。”劳拉说“丈夫”这个词的方式,仿佛这是个虚幻的词。

玛雅往桌子边拉了下椅子,又往椅子前面挪了挪。

“可怜的姑娘,”劳拉笑了,笑容使她的脸更年轻光滑,“我觉得她穿那件裙子最好看了。”

面包放她俩面前,玛雅没有注意到,劳拉拿了一块撕开。“她不,”她说,“她并不漂亮。”她把油倒在她酒杯旁边的碟子里,蘸了一下面包。“要想漂亮得有一种漫不经心,”劳拉嚼了嚼咽下去,“而她是我见到过的最孤注一掷、极度渴望美丽的人。”

她又拿起一块面包:“她总是很饿,你知道吗?”

她们的奶酪上来了,劳拉给玛雅切了一大块儿。她的眼神转向了别处。

“她那时差不多二十二三岁,刚上完大学,是个护理学院。她在开头几个月减肥减了三十磅。”劳拉把无花果浓缩汁舀到玛雅的盘子里。“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减肥,”她说,“她以前一直有点儿胖乎乎的,那个小妹妹。我看着她度过了整个青春期。”

劳拉抬头看看、冲玛雅笑笑。劳拉说话的时候,玛雅把奶酪切成小块儿,咀嚼着一个小边角,像是在享用加餐。

“她自己一定饿得慌,”劳拉说,“而且她身上有一种饥渴,你知道的,不光是吃方面的饥渴。”她又笑了,切下来一块大的奶酪,分开给她和玛雅的盘子里各放一块。“晚上她出门是为了被人看到,是为了证明她能被人看到,也应该被人欣赏;她那么渴望被人需要,没有这个她简直都活不下去。”

玛雅从篮子里扯了一大块面包拿着。劳拉碟子里盛满了油,玛雅在里面蘸了好多到面包上,慢慢地咀嚼。

“而我只是为她感到伤心,也很生气,”劳拉说,“她能想到看上去这么简单的伎俩,还费了那么大的劲儿。”

她们俩都喝了点儿酒,看着周围的桌子人来人往。玛雅盯着她的杯子看。

她们的牛排也上来了,玛雅看见劳拉冲那个年轻的侍应生使了个眼色。他给她们添上酒,又给她们换了把更锋利的刀子。

“是件抹胸裙子,老式的,”劳拉说,“她的姿态第一次那么完美。”

劳拉喝了一大口酒:“其实并不是裙子的原因。”她摇摇头,极为优雅地切了第一块肉:“我就是讨厌她那想法,她总是想得到最好的。那几个小时,有人盯着她看,她感觉很值得。我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干嘛想要每个人、尤其男人总看着她。”

玛雅不知道怎么才能吃掉眼前的食物,不知从何入手,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完。她切下来一小块芦笋,把它看成绿色的矛,玛雅透过叉子看向她的朋友。

“我就恨她这一点,”劳拉说,“让我看到了她的世界多么狭隘,也让我看到我的生活可能变成的样子。”她低头又瞅瞅自己的杯子:“我得到了她渴望的一切……”

“除了……”玛雅说。

“她那样极度渴望,”劳拉说,“在我看来,那时她渴望的东西多么渺小,多么简单。”

玛雅不紧不慢地切开牛排,让牛排的调味汁浸到芦笋和土豆下面,她咬了第一口牛排,让肉在舌尖停留了一会,让盐分和油脂留在嘴里。

“我想要的东西要大得多,”劳拉说,“我想要……”她又给自己切了一块牛排,想了一会儿,才咀嚼咽下。“巴黎、生活、自由女性,”劳拉大笑,“我想我那时拥有的,是人们不择手段想得到的东西。”

“也许我想错了。”劳拉说。

玛雅饮了口酒,撂下酒杯,又拿起叉子。

“我不明白……”劳拉举杯举了好长时间,盯着满满的酒杯。她往前倾了一下,又把酒杯端正,向唇边靠近。

“我离开他是因为我想那么做。”劳拉说。

玛雅去拿她的餐巾,擦擦嘴,她的眼神又落到她朋友身上。

“但是你不该听我的话,我对婚姻一无所知。”劳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