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

凯特琳讲完话后，聚会气氛渐淡。几分钟的工夫好像过了好几年，玛雅看着眼前的食物变蔫、凝固，好像忽然间就没法吃了，而一个钟头前，这还是她见过的最为营养美味的一桌饭菜。大家半天没动勺了。玛雅起身，想在凯特琳阻止她之前清理一下饭桌。虽然凯特琳夸张地比划、求了玛雅好几次让她停下来，可最后还是默许玛雅帮一小会儿忙。玛雅洗刷、擦干盘子，找到合适的地方收拾好锅碗瓢盆。

后面的谈话慢慢地变得支离破碎。查尔斯坐在凯特琳旁边，他只坐了椅子的一条边儿，向她靠过去，腿交叉放着。凯特琳脸颊红润，看上去不可思议的年轻、可爱。她把头发扎好、露出脸来，眼睛显得大了很多，她也更爱笑了，不用担心自己的脸型和神态，也不再斟词酌句。阿拉娜回到床边去喂宝宝。玛雅拿着一块抹布，端着个绿色的锅，看着阿拉娜让孩子躺在臂弯里，用右手托着乳房喂奶。薇薇安有一大把深色头发，穿着一件黄色连体衣，上面点缀着紫色的波尔卡圆点儿。她妈妈用鼻子爱抚她、给她喂奶的时候，薇薇安用手抓着妈妈的小手指。

布莱特向后靠到了椅子背上，在那儿啜饮着他带来的苏格兰威士忌。一本书，玛雅想着，一本书。书比孩子要好，因为它比孩子寿命要长，因为当孩子离开人世的时候，书还会一直在那儿。但是书只能是这个样子，没法变成别的形态。

“您不用忙乎这些。”凯特琳微笑着展开双臂。她突然跑到玛雅跟前来，玛雅一惊，放下了锅。

“我愿意效劳，”玛雅说。

“好吧……”凯特琳低头看看，她把锅放到了冰箱顶上，“没有地方放了。”

“我不知道你和查尔斯这么熟。”玛雅说。这不对，她本来并不打算谈这个话题。凯特琳的发型有些委顿，一大撮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就粘在脸颊右侧。

凯特琳站得和玛雅很近。玛雅刷完了水池里最后一个碗，凯特琳拿起抹布来开始擦干餐具。玛雅递给她一个白色瓷盘子时，两个人的手碰到了一起。

“我有一阵子爱上了他。”凯特琳说。

玛雅从炉子上拿起平底锅，她用力擦洗的时候，被热水烫了一下。她还记得那天在办公室里，凯特琳向她吐露心中烦恼，涕泪交流，玛雅一直说啊说啊，想让她平静下来。

“我只是爱上了他的虚幻影像，并不真实。”

“你们约会了吗？”玛雅不知道这话听上去如何，她感觉凯特琳听到这话以后一愣。

“没有，没有。”凯特琳说。

凯特琳那时谈及的那个男人很有技巧地显示对她没有兴趣。她告诉玛雅，实际上他圆滑地婉拒她的爱意，反而让她更难受。玛雅看着她，凯特琳罩衫下面是粗壮的脚踝，她双肩一收，笨拙地用手里的毛巾擦锅。

“我是那种女孩，只会远远地欣赏男孩子，只能通过书本上或者别人的爱情故事来寻求替代性的快乐。”凯特琳说。

玛雅笑了。她想要再次照顾好她，抱着她，扶正她的肩膀，把头发从她脸上拨开。

凯特琳摇摇头：“我们做朋友更好。”

玛雅沉默了，她又抓起一只脏盘子。可能凯特琳不记得那一天了，想不起来她们互相倾诉的秘密。

“我一生都在编故事。”凯特琳微笑着，玛雅觉得这样的笑容是典型的凯特琳风格。她笑时嘴唇一翘，两颊鼓起了两小堆好看的肉。她还为了这个场合涂上了睫毛膏——全都凝结到了眼角上，左脸颊上还有一块模糊的黑印儿，整张脸都汗津津的。玛雅想在洗手池里把拇指弄湿，用手拂过凯特琳的脸。她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把头发从夹子里松开，又把头发更紧地扎起来，扎得更高，克制着不去看查尔斯，她知道他正在看着她们。

“玛雅，”凯特琳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俩都吓了一跳。

玛雅一动不动，她手里的海绵热乎乎、湿漉漉的。

“你应该去找她。”凯特琳说。

玛雅起初不敢肯定她指的是谁。她退缩了。

“你得把埃莉接出来。”凯特琳说。

玛雅冲着洗手池待了一会儿，把海绵丢下。她不太习惯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般都是斯蒂芬这么说。埃莉，她想，埃莉，像一道电流穿过她的大脑。她低头看看凯特琳的脚趾，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凯特琳说。她交叉起胳膊，又放开。“这不关我的事，我很抱歉。”她又说了一遍。

玛雅还是说不出话来，她撑住工作台，去找她的酒。

凯特琳摇摇头，可能想说说这件事。“我想……”她说，“这对我很重要。”

“亲爱的，”玛雅打断了她，她想要再次控制一切：“这对我很重要，你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