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3/4页)

这时,我想起了皮埃尔说的话,于是也朝他伸出了手,捏住他的手,想象自己握着的是一根硬硬的树枝。我捏着它,数到两秒,然后放开。

“哇哦,手劲儿不小嘛。”长胡子的男人说,我放手之后,他轻轻甩了甩手指,“我好像认出你来了,你是彼得·王,在奥林匹亚市议会上发言的孩子,对吗?”

“是的,”我说,“就是我,可我更喜欢被叫作马奇。”

“干得好,马奇。”长胡子的男人说,“我今天能在这儿工作还要多亏你那天的讲话。我们正在评估这个树林,看看哪些树属于古树,哪些部分是珍稀鸟类的栖息地,包括大理石纹海鸠。”

他朝我凑近了一点,我闻到了他呼吸里的香草味。这让我想起了美国黄松的气味——只要你找到了一棵真正的美国黄松,就会闻到这种气味。我通常不喜欢别人离我这么近,可他正在讲关于树的事情,我也就没有太在意。

“不过,我得告诉你的是,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大理石纹海鸠在这里栖息的任何迹象。我也很难相信这种鸟会选择在距离人类如此近的地方筑巢。我知道,你在那场听证会上做出了声明。我完全支持保护这里的古树,只是还没有找到你所说的东西。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一点。”长胡子的男人伸出手来拍我的肩膀,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但我很快意识到,这样一后退,可能会让他觉得我不喜欢他说的话,于是又鼓起勇气去看他的脸。我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脸上,尽管他正在不停地眨眼、呼吸、移动。对我来说,盯着别人的脸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它们永远在变化,让我很难集中注意力。然而,现在似乎没有像以前那么困难了,因为我把长胡子的男人想象成了一棵树,在暴风雨中不停地摇摆,树叶左右摇晃,两只眼睛如同树枝上突起的疖子。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我说,“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好吧,”长胡子的男人摊开了双手,就像树上的嫩枝,“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发现,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是的,我理解。”我一边说,一边把左手从鼻子上拿开,血滴了下来。“老天,你的鼻子简直像个喷泉。”他拿出一块手帕递到我跟前,我接过来按住了鼻子。他朝我笑了笑,露出微微发黄的牙齿,潮湿的口水清晰可见,我不自觉地再次移开视线。

“很不幸,”长胡子的男人说,“我还有个更坏的消息。这棵大树,这个林中之王——”

“鹰树,他们是这么叫它的,”我说,“可树上其实早就没有老鹰了。”

“说得没错,没有迹象表明最近还有老鹰在树上栖息。”长胡子的男人用手指骨节敲了敲鹰树泛橘色的树皮,“嗯,这棵树实在是太老了,主干已经死亡。这你知道吗?”

“是的,在一棵树生长的过程中,树心部会逐渐死去,而外围还会不断生长。”

“说得没错。”长胡子的男人说道。他又碰了碰鹰树,温柔地抚摸它的树皮,仿佛那是某个人的肩膀。我喜欢他抚摸鹰树的方式,不知鹰树是否也会享受他的抚摸。他说:“一旦树上出现伤口,腐烂的过程就会蔓延到死亡的树心部。形成伤口的原因有很多——”

“是的,”我说,“比如被鸟类啄伤——像啄木鸟之类的鸟,被熊抓伤,或者被树皮虫叮咬,这是最有可能发生在这片区域的原因。腐烂会从外围有生命的树皮开始,逐渐蔓延至树心部。在大火或风暴中折断的树枝也是形成伤口的原因之一。”

“是这么回事,”长胡子的男人说,“跟你说话真是一种乐趣,马奇。对于这棵树来说,恰恰就是最后一个原因。最高处的树枝在一场暴风雨中受了伤,被折断,形成了一个伤口——这很有可能就是树心部开始腐烂的根源。我要很遗憾地告诉你,活到了这个年纪,这棵树的健康状况十分令人担忧。树心部的腐烂使它重心不稳,再加上十年前的一次地震,这个山坡已经无法支撑它的根系。”“它会倒塌。”我说。

“是的,”他说,声音里透着悲伤,“只要再来一场暴风雨,它就会轰然倒地。如果这是一片四十英亩的原始森林的话,我们一定会让它遵从自然的安排,寿终正寝。”他摇了摇手,仿佛在指着树林的另外一边,“可你是知道的,树林那边住着好几户人家。如果它朝那个方向倒下,搞不好会造成伤亡。”

他用一只手搓了搓胡子,好像被这胡子弄得他很难受似的。他放缓声音,朝我更贴近了一点,似乎要在我耳边轻声透露一个秘密:“恐怕再过一两个星期,我们就得把它放倒,这样就能控制它倒下的方向,确保它不会砸坏住屋或者伤害到人类。它依然会是这个森林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可能会变成一棵哺养木,只是再也不会高高耸立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