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贝尔的报复(第6/14页)

沃尔特,你这个懦夫,贝尔心想。你这个骗子。你看看你在吵什么,又是踢墙,又是大叫,你说不会再照顾我,像郊区里的某些白人妇女一样。“这不是《交给他妈的海狸吧》。”你说,“你要是不去找另一份工作,我会很惨的,我要一个人负责这么多开支,而你整天光躺在床上。”哦,这是一出多么精彩的画面。他会打翻椅子,把她打倒在地,然后举起他的拳头,好像要把这一拳揍在她的下巴上。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他不想承认他担心染上她的肺结核,或是已经染上了。这不说明什么吗——被诅咒了的沃尔特毕竟还是有自我保护的本能的。

贝尔曾幻想她和沃尔特会在一起浪漫地死去,堕落地、肮脏地死去。她相信他是空虚的、吝啬的,他完全忽视自己以及别人的感受。可到头来,原来沃尔特根本就不是无所畏惧的。假如野性鲁莽的沃尔特都不是无所畏惧的,那么没有人是了。也许没有一个人能够在死亡面前被动,即使贝尔也不能。确实,她选择了卧床不起,但那跟冷漠不同——那是自杀。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想要去死,她想有人能陪她一起死,她认为沃尔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为从她遇见他的那天起,他身上所有人性的地方都已被杀死了。你这骗子,她心想。上次他与她大吵了一架后摔门而去,第二天,他就带着朋友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他们拿走了所有东西,除了这张床。贝尔不知道他这是同情她而留下的,还是他那地方根本用不着。

她环顾房间四周,墙壁都已经脏了,画也烂了,地毯也褪了色,污渍斑斑。她忽然很想到厨房走一走——最后一次走动,最后一次感受她的肌肉运动,最后一次感受地板在她的脚下。在她的力气用完以前,她给邻居家的男孩付了账,让他帮忙去商店买份面包和一瓶花生酱,橱柜里还有一堆发了霉的面包呢。贝尔小的时候,海蒂买不起花生酱。如今她病成这样,贝尔觉得坐在床上啃花生酱三明治是种堕落。她希望她能恳求那邻居家的小男孩,再去商店给她买罐鸡汤。

她把事情弄得多么糟糕啊,她放任自己喝汤的欲望,结果无数个欲望涌了进来。它们把她践踏至死,这些都是她多么想要的东西。那个马文·盖伊说你不能逃避什么来着?税务、死亡与麻烦。好吧,我现在将死,还有一堆麻烦,不过我倒是五年没有交过税了。给我记着啊,马文!贝尔身体靠回到床上,她不知道是不是肺结核导致她呼吸不过来,抑或是她所有的失望、她犯下的错,以及她的孤独让她想要窒息。贝尔把手举起放在胸膛上,她的心跳得厉害。她在一艘盛满悲伤的船上行驶,久而久之,她会被带去远方,再也回不来。

过去,贝尔咳嗽犯了的时候,沃尔特的眼睛会在整个房间里游荡,他哪里都看,就是不看她。那混蛋,她曾经为了看他或者她的母亲一眼,可以放弃全世界。想象一下这两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海蒂看沃尔特会像看见蟑螂一样,然后假装他不存在。

海蒂做的那汤一定是蔬菜汤,贝尔小的时候家里没有钱买肉,汤的味道咸咸的,里边放了点西红柿。贝尔想起了中国外卖餐厅里的汤,那暖暖的液体从她的喉咙里流下,云吞的质感停留在她的齿边。她记起有一家面包店里有一种黏黏的小面包,许多年前她常常去买。她想不起具体是什么味道了,但是她仍记得跟卡西走在亨利街上,手里捧着温暖的小面包,她会把外层的蜡光纸揭下来,以免咬的时候吃下去。卡西每次买完过后都要求她们走路回家,这样能把吃进去的热卡消耗掉。贝尔的姐姐们过去常带她去跳舞,她从来都不是屋子里头最漂亮的一个,但她总是能遇到青睐她的男孩子。有两个还想娶她——非常好的非常不错的男人,现在已经成家了,住在陶皮霍肯街一栋漂亮的房子里。贝尔曾经万般鄙视他们,她认为他们是渺小而平凡的。她乐于拒绝他们的求婚,乐于伤透他们的心。女人嫁给这样的男人整天除了购物以外没别的可做,几乎无聊得与死无异。然而现在,我也反正要死了。

贝尔记得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和她的朋友丽塔一起坐在学校的巴士上。她们刚旅行回来,在德国城附近的一片住宅区的红灯前巴士停下来。她们那次是去的哪里?贝尔想了好几年也没想起来。她和丽塔聊得正欢,她们紧挨着坐着,互相靠在对方身上,像所有小女孩一样。巴士突然停下来,她们抬头看看车窗外。

“哦!”贝尔说,“那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