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从阿纳托里-波波夫、邬丽亚-葛洛莫娃、维克多-彼得罗夫和他父亲疏散不成回到克拉斯诺顿的那一天起,阿纳托里就不住在家里,而是躲在波高烈莱庄的彼得罗夫家里。德国人的行政机构还没有深入到村里,彼得罗夫一家在那里行动还很自由。

德国人离开后,阿纳托里才回到五一村。

妮娜转告他和邬丽亚,要他们——最好是城里不大有人认识的邬丽亚——马上跟奥列格建立联系,拟出一批可靠的、愿意跟德国人斗争的五一村男女青年的名单。妮娜暗示说,奥列格不仅是以个人的名义行动;她还传达了他的几点劝告:跟每一个人个别谈话,不要说出其他人的姓名,当然,也不要说出奥列格,不过要让对方明白,他们并不是以个人的名义行动。

后来妮娜走了。阿纳托里和邬丽亚就走到把他们两家的园子隔开的小峡谷的斜坡上,在一棵苹果树下坐下。

暮色降临到草原上和花园里。

波波夫家的园子被德国人糟蹋得相当厉害,特别是樱桃树,好多结了樱桃的树枝都被折断,但是园子外表上还是那么整洁、舒适,像他们父子俩一同管理的时候一样。

阿纳托里的一位爇爱本行的自然科学老师,在阿纳托里从八年级升到九年级的时候赠给他一本关于昆虫的书:《梨树上的害虫》。书已经很旧,缺了头几页,因此无从知道它的作者。

在波波夫家的花园门前,耸立着一棵很老很老的梨树,比那本书还要老,阿纳托里对这棵树和这本书都非常喜爱。

苹果树是波波夫一家的骄傲,秋天苹果快熟的时候,为了防止顽童们来偷苹果,阿纳托里总是搭个铺睡在花园里。要是碰到下雨不得不睡在屋里,他就安装一套信号装置:用细绳拴住苹果枝,细绳的那头接在从花园里拉进窗口的绳子上。只要碰到一棵苹果树,就会有一串空罐头哗喇喇地掉到阿纳托里的床头,他就会光穿一条裤衩冲到园里去。

现在他和邬丽亚坐在这个花园里,态度严肃,聚津会神,充分感觉到自从和妮娜谈话之后他们已经走上了新的生活道路。

“邬丽亚,我们从来没有好好地谈过心,”阿纳托里说,由于靠近她而有些局促不安,“但是我早就尊重你。我想,现在是时候了,我们应该坦白地谈一谈,把自己心里的话都谈出来……我想,如果认识到正是你和我才能担负起把五一村的男女青年组织起来的工作,这并不是夸大我们的作用,或是骄傲自大。所以我们应当首先决定我们自己准备怎样生活……比方说,职业介绍所正在进行登记。我个人是不准备去职业介绍所。我不愿意也不准备替德国人做事。我对你起誓,我决不离开这条路!”他用沉着有力的声音说,“如果必要,我可以隐蔽起来,躲起来,我可以转入地下,但是我死也不会离开这条路!”

“托里亚,你还记得在我们的箱子里乱翻东西的那个德国上等兵的手吗?那双手是那么脏,尽是老茧,抓住东西就不肯放,现在我好像一直看见这双手就在眼前,”邬丽亚轻轻地说,“就在我回来的头一天,我又看到这样的手,它们在我们的床上和箱子里乱翻,它们把母亲的、我的和姐姐的衣服剪成他们的三角围巾,它们甚至在没有洗过的脏衣服里翻找也不嫌脏,而且它们还想挖到我们的灵魂里来……托里亚!我有好几夜坐在我们家的小厨房里睡不着觉,——你知道我们家的厨房跟正房完全是隔开的,——我坐在漆黑的厨房里,听着德国人在屋子里大喊大嚷,逼着我的生病的母亲侍候他们。我这样坐了不止一夜,我在检查我自己。我一直在想:我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我有没有权利走上这条路?后来我想通了,我没有别的路。是的,我只能走这条路,不然我就根本无法生活。我拿我的母亲起誓,我只要有一口气,我决不离开这条路!”邬丽亚的乌黑的眼睛望着阿纳托里,说。

邬丽亚和阿纳托里都深深激动。好一会工夫他们谁也没有作声。

“我们来计划一下,先跟谁谈,”阿纳托里抑制住激动,嗄声说,“我们从姑娘们开始,好吗?”

“当然要有玛雅-毕格里万诺娃和莎霞-庞达烈娃。当然还有李丽亚-伊凡尼兴娜。跟着李丽亚的还有安东妮娜。我想还有安格林娜-萨莫欣娜、妮娜-盖拉西莫娃。”邬丽亚一个一个地举出名字。

“那么我们的那个积极分子呢?啊,她叫什么来的,——就是那个少先队辅导员。”

“是维丽柯娃吗?”邬丽亚脸上露出了冷冷的神气。“你知道,我有话要告诉你。在艰苦的日子里,我们往往会对这件事或那件事发表激烈的意见。但是每人心里一定要有一样神圣的东西,对这种神圣的东西,就像对自己的母亲一样,是不能嘲笑的,不能无礼地带着讥笑来议论的。可是维丽柯娃这种人……谁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我反正是不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