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3/4页)

“是的,亏她想得出。”瓦尔柯冷静地说,一面注视着刘勃卡,她站在他对面,手里拿着针线活,似笑非笑地望着安德烈叔叔。

“睡在这张床上的军官,——这是她的床,不过那时候我跟她睡在那个房间里,——忽然去翻自己的箱子,我以为他大概是要拿衬衣,”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芙娜接下去说,“哪知道他拿出了这张画像,就钉在墙上。她呢,——您简直不能想象,瓦尔柯同志,——一直走到画像跟前,上去一把就把画像扯下来!她说:‘这是我的床,不是你的,我不要希特勒挂在我床头上。’我想这一来他可要把她打死了,可是他却抓住她的手把它扭过来,夺过画像,又去钉在墙上。另外一个军官也在这里。他们哈哈大笑,笑得玻璃都震得直响,他们说:‘哎哟哟,俄国姑娘真厉害!……’我一看,她气得满脸通红,捏紧拳头,——我差点被她吓死了。是的,要不就是他们实在喜欢她,要不他们就是最笨的大笨蛋,他们只是站着,哈哈大笑着。可是她却跺着脚嚷着:‘你们的希特勒是混蛋、吸血鬼,他只配被扔到毛坑里淹死!’她还说了些这一类的话,说实在的,我以为他一定就要拔出手枪来给她一枪……可是等他们走后,希特勒的像她却不让我取下来,她说:‘让它挂着吧,需要这样……’”

刘勃卡的母亲年纪还不太大,但是像许多年轻时难产过的普通妇女,上了年纪后往往如此,她的腰和婰部都胖得不像样,脚脖子也是肿的。她小声把这个故事源源本本地告诉了瓦尔柯,同时老是用询问的、胆怯的、甚至是恳求的目光望着他,而他总是避免同她的目光相遇。她不住地说着,仿佛在拖延时间,让他晚些对她说出她怕听的话。但是现在她把话讲完了,她激动而又害怕地怀着期待望了望瓦尔柯。

“也许,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芙娜,您还有您丈夫的衣服吧,要普通一点的,”瓦尔柯沙声说,“我穿着这样的上装和马裤,再穿着便鞋,不太合适——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负责的人。”他苦笑了一声,说。

他的声调使叶芙洛西妮亚-米龙诺芙娜听了脸色又苍白起来,刘勃卡拿着针线活的手也垂下了。

“他怎么样了?”母亲问道,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

“叶芙洛西妮亚-术龙诺芙娜,还有你,刘巴,”瓦尔柯说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我没有料到,命中注定会让我带着不幸的消息来见你们,但是我不愿意欺骗你们,我又没有话可以安慰你们。您的丈夫和你刘巴的父亲,我最要好的好朋友,葛利高利-伊里奇死了,被这些该死的刽子手向和平居民投下的炸弹炸死了……我们的人会永远怀念他的!……”

母亲并没有惊呼,她把裹在头上的头巾的一角按住眼睛,轻声啜泣起来。刘勃卡的脸却变得像白纸一般,仿佛愣住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她的身子好像折断了似的,人一下昏倒在地上。

瓦尔柯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照刘勃卡的性格,他等待着她的悲痛的发泄,以为她会痛哭流涕,免得憋在心里。但是刘勃卡却僵卧在床上,一声不吭,脸色惨白、死板,在她的大嘴的下垂的嘴角上露出了跟母亲一样的痛苦的皱纹。

母亲像普通的俄罗斯妇女那样,她的哀痛表现得自然、平静、朴实、真诚。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她用头巾的角擦眼泪,或是用手擦掉它,如果泪水流到她的嘴唇上和下巴上,她就用手掌去擦。正因为她的哀痛是非常自然的,所以她还是像平时一样尽着女主人待客的本分。她倒水给瓦尔柯洗脸,为他点了一盏油灯,从箱子里取出丈夫平时在家穿的一件旧衬衫、一件上装和一条裤子。

瓦尔柯拿了油灯,到另一个房间里去换衣服。这些衣服他穿着都略嫌瘦小,但是他穿上这套衣服觉得比较自在:现在他的样子已经像个工匠了。

他开始对她们详细讲述葛利高利-伊里奇-谢夫卓夫遇难的经过。因为他知道,不管这些详情是多么令人悲痛,但是现在只有它们才能使亲人在痛苦中得到几分残酷而又难受的安慰。他自己虽然十分激动和担忧,他还是吃了很久,吃得很多,还喝了一瓶酒。他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吃东西,非常疲倦,但他还是把刘勃卡从床上扶起来,跟她谈正经事。

他们走到隔壁房间里。

“我一眼就看得出,是我们的人叫你留在这里做工作的,”他说。刘勃卡听了把身子一缩,脸上也变了色,但他假装没有察觉这些。“别忙,”他看她试图反驳他,就举起一只大手说,“是谁叫你留下来,要你做什么工作,这些我都不问你,你也不必向我承认或是否认。我只请你帮我的忙……我对你也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