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7页)

现在,副官最喜欢的消遣就是用糖果来逗玛丽娜的小儿子,等孩子伸出胖胖的小手,他就赶快把糖塞到自己嘴里。副官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着,直到把孩子逗哭了为止。那时,副官就在孩子面前蹲下他的长退,伸出红红的舌尖上搁着糖的舌头,故意把糖又吮又嚼,圆睁着无色的眼睛,哈哈地笑个不停。

玛丽娜对他整个的人——从他的长退到白得不自然的指甲——都感到厌恶。在她看来,他非但不是人,甚至连畜生都不如。她憎恶他,犹如我们厌恶青蛙、蜥蜴和北螈一样。所以在他逼她服侍他的时候,她就感到一种厌恶,同时又因为她不得不听这个动物的摆布而感到恐怖。

但是要说到真正使这些年轻人的生活变得难以忍受的人,这就是那个满脸淡黄雀斑的勤务兵。勤务兵的空闲时间多得惊人,因为他是别的勤务兵、厨子以及为将军服务的总务科的兵士们的头儿。而这个勤务兵一空下来,就一遍又一遍地向年轻人追根问底,问他们为什么要避开德国人,又怎么没有能跑掉,而且对他们说,只有笨蛋或是野蛮人才想避开德国人,这种看法他不知说了有多少遍。

不管这些年轻人是躲在他们的柴房里,是到院子来透透新鲜空气,或是在将军不在家的时候到屋子里,勤务兵都到处盯着他们。只有外婆出现,才能使他们摆脱他的纠缠。

说也奇怪,这个个子高大、双手通红的勤务兵虽然表面上对维拉外婆也像对大家一样放肆,其实他对她是有几分畏惧的。德国勤务兵和维拉外婆相互之间是用一种俄语和德语的奇怪的混合语,再加面部表情和手势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外婆的表情和手势总是非常准确的、恶狠狠的,勤务兵的表情总是非常粗野的、带有兽性的、愚蠢的、凶狠的。但是他们彼此却十分了解。

现在全家每日三餐都在柴房里吃,而且仿佛总是在偷偷摸摸地吃。他们吃的是素菜汤、蔬菜、煮土豆,代替面包的是外婆做的淡而无味的麦饼。外婆还有不少的储藏。但是在德国人把所有藏得不严密的东西都吃掉以后,外婆就只做一些素食,极力让德国人看:他们再也没有什么了。夜里,等德国人睡了,外婆再偷偷地把一小块脂油或是生鸡蛋拿到柴房里,然而这里面也寒有一种屈辱的感觉——不敢在白天吃。

瓦尔柯没有消息。万尼亚也不来。而且很难设想,他们将来怎样碰头。所有的房子里都住着德国人。他们猜疑地打量着每一个外面来的人。甚至普通的会面和街上的谈话也会引起猜疑。

奥列格枕着双手躺在板床上,周围的人都已经入睡,草原上清新的空气飘进柴房开着的小门。月亮几乎圆了,它的青灰色的光辉在天空远远地四射着,照亮了脚边一块长方的泥地。这时候,奥列格想到莲娜-波兹德内雪娃就住在这儿城里,不由勾起了一种痛苦的喜悦。她那模糊的、支离破碎的、不连贯的形象,在他眼前飘过:她的眼睛,好像黑夜里的樱桃,映出两点金色的月光,——不错,春天他在公园里见过这双眼睛,也许,是梦中见过的;她的笑声,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像一串银铃似的声音,甚至似乎是矫柔造作的,因为每一个声音都是异常分明,仿佛隔墙有人在敲银勺子。奥列格由于想到她就在近处,由于想到和她的离别而感到的相思的痛苦,是只有年轻人才有的,——没有情欲,没有良心的责备,只是因为想到她的模样,只是因为可以看到她而产生的喜悦。

遇到将军和他的副官都不在家的时候,奥列格和尼柯拉-尼柯拉耶维奇就到老屋里去看看。他们总闻到一股混合的香水的气味、外国烟草的气味、还有一股特别的光棍的气味;凡是不带家属的将军们和兵士们的住房里同样都有这种气味,无论是香水味,或是烟草味,都压不住它。

有一天,在这样安静的时候,奥列格走进屋子去看看母亲。德国炊事兵和维拉外婆默默地在炉灶上做菜——各做各的。在做餐室的那间上房里,那个勤务兵穿着皮鞋、戴着船形帽,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怞烟,显然是十分无聊。他躺的那张沙发以前就是奥列格睡的。

奥列格刚走进房间,勤务兵的懒洋洋的、神色无聊的眼睛就盯在他身上。

“站住!”勤务兵说,“你,好像越来越瞧不起人了,——是的,是的,我越来越发觉是这样!”他说着就坐起来,把穿着厚鞋掌的皮鞋的大脚放到地板上。“把手垂下来,脚跟靠拢,你是在跟一个年纪比你大的人说话!”他试图即使不能使自己大发雷霆,至少也要使自己愤怒,但是他实在爇得要命,没有气力做到这一点。“执行命令!听见吗?你!……”勤务兵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