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二十三章(第3/4页)

那不勒斯人坐在他让人搬到炉火跟前的一把扶手椅上,大声地叹气,一个人说的话,比张口结舌地围着他的那二十个德国农民说的话还要多。

“这些人把我毁了,”他朝于连嚷道,“我答应明天在美因兹[8]唱歌。有七位国君要赶来听我唱。咱们还是出去透透空气吧,”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神色补充说。

等到他在大路上走了一百步,不可能再被人听见以后,他对于连说:“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这个驿站长是个坏蛋。我在溜达的时候给了一个小淘气二十苏,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在村子另一头的一个马厩里不止有十二匹马。他们想延误一个信使的行程。”

“真的吗?”于连装傻地说。

光发现这件欺骗事,事情还不算完结,他们必须离开;而这正是吉罗尼莫和他的朋友无法办到的事。“让我们等到天亮,”歌唱家最后说,“他们怀疑我们。他们的目标也许是您或者我。明天早上我们吩咐给我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在他们准备早餐时,我们出去散步,一溜了事;我们租几匹马,赶到下一个驿站。”

“您的行李呢?”于连说,他心里想,也许吉罗尼莫本人就可能是被派来拦截他的。吃晚饭和睡觉的时候到了。于连还在睡头一觉,忽然被人声吵醒,有两个人在他房里大大咧咧地谈话,并不感到很拘束。

他认出了驿站长。驿站长提着一盏暗灯,灯光照向马车行李箱,这个箱子是于连让人搬到楼上他的房间里来的。驿站长身边的一个人正在打开的箱子里沉着地搜寻。于连只能看见他的衣袖,衣袖是黑颜色的,非常紧。

“这是一件道袍,”他对自己说,轻轻地抓住他放在枕边的那两把小手枪。

“别担心,他不会醒来的,本堂神父先生,”驿站长说。“给他们喝的葡萄酒是您亲手准备的。”

“我连文件的影子也没有找到,”本堂神父回答。“内衣、香水、发蜡、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有不少;这是一个一心想着享乐的现代青年,密使看来是另外那个装着用意大利口音说话的人。”

这两个人走近于连,在他的旅行服装的口袋里搜寻。他恨不得把他们当成窃贼打死。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后果。他真想这么干……“那我可成了一个傻瓜,”他对自己说,“我会危害到我的使命的。”教士把他的衣服搜查完毕,说:“这不是一个外交官,”说完就走了,他幸亏走了。

“如果他到我床上来碰我,那就活该他倒霉!”于连对自己说;“他很可能过来用匕首刺我,我当然不会容许他这样做。”

本堂神父转过头来,于连半睁开眼睛;他有多么惊奇啊!原来是卡斯塔内德神父!其实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个人中间有一个人的声音很耳熟,尽管他们说话时想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于连突然感到一股无法遏止的欲望,想把一个最卑鄙的坏蛋从人间清除出去……“我的使命呢!”他对自己说。

本堂神父和他的同伙走出去。一刻钟以后,于连假装醒来了。他大声叫喊,把整座房子里的人全都吵醒了。

“我中了毒,”他嚷道,“我难过得要命!”他需要一个借口去帮助吉罗尼莫。他发现吉罗尼莫已经被葡萄酒里含有的阿片酊麻醉,处在半窒息状态中。

于连担心会有人开这种玩笑,他吃晚饭时喝的是他从巴黎带来的巧克力。他没有能让吉罗尼莫完全清醒过来,可以促使他下决心走。

“即使把整个那不勒斯王国给我,”歌唱家说,“我这时候也不会放弃睡觉的快乐。”

“那七位国君呢!”

“让他们等着吧。”

于连单独一个人走了,在见到大人物以前没有再发生什么别的事故。[9]他请求接见,白白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没有成功。幸好到了四点钟,公爵想透透空气。于连看见他走着出来,于是毫不犹豫地走近他,向他请求施舍。到了离这位大人物两步远的地方,他掏出德·拉莫尔侯爵的表,故意装模作样地炫耀它。“远远地跟着我,”对方对他说,并没有看他。

到了四分之一法里以外,公爵忽然走进一家小咖啡馆。就是在这最下等的客栈的一间房间里,于连荣幸地把他那四页东西背给公爵听。背完以后,对方对他说,“重新背一遍,背得慢一些。”

公爵用笔做记录。“步行到附近的驿站。把您的行李和马车丢在这里。尽可能到斯特拉斯堡[10]去,本月二十二日(当天是十日)中午十二点半到这同一个咖啡馆来。等半个小时以后再出去。保持沉默!”

于连听见的仅仅只有这么几句话。但是这几句话足以使他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地步。“处理大事就应该这样,”他想;“这位伟大的政治家,如果听见三天前那些狂热的饶舌者说的话,会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