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八章(第5/7页)

“症状也该消失,”奥梅说;“这错不了。”

“可您得救救她呀!”包法利大声喊道。

因此,尽管药房老板还在推测“这可能是病情有好转的极期症状”,卡尼韦没听他的,还是准备给病人服用治疗蛇毒的解毒糖剂,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鞭响;玻璃窗震颤未已,只见一辆轿式驿车从菜市场拐角蹿将出来,三匹疾驰的马泥浆溅到了耳朵。拉里维埃尔大夫驾到。

即使是天神降临,在场的人也未必会更为兴奋激动。包法利举起双手,卡尼韦蓦地停住笔,而奥梅早在大夫进门前就摘下了希腊软帽。

他属于比沙(3)创立的那个声名卓著的外科学派,属于那一代崇尚哲理的大师门人,如今已不复存在的这一代开业医师,珍爱自己的行业到了入迷的地步,既充满激情又洞幽烛微!他发起脾气来,医院上下人人胆战心惊,他的学生对他敬佩得五体投地,开业伊始就不遗余力地学他的样;于是在周围的小城里,这些小医生都像他那样穿着美利奴毛料的长外套和宽松的黑色燕尾服。不系纽扣的袖饰,把他那双肥墩墩的手稍稍遮住了些,这双很漂亮的手从来不戴手套,似乎就是为了出手更敏捷,救人于苦难之中。他对勋章、衔头和科学院全都不屑一顾,对穷苦人古道热肠、慷慨大方、慈爱有加,积德行善却不信道德说教,因而在人们心目中他几乎是个圣人,虽说他的锋芒毕露又叫人怕魔鬼似的怕他。他的目光,比手上的柳叶刀更犀利,能一直扎到你的心里,巧辩、遮羞都不管用,但凡谎言没有不戳穿的。就这样,他身上始终有一种寓温厚于威严的风度,一个意识到自己才华出众、功成名就,又有着四十年兢兢业业、无可指摘的职业生涯的人,是自会有这种风度的。

他进得门来,一眼看见仰面躺着的爱玛枯槁的脸、张开的嘴,便皱起了眉头。随后,他做出一副听卡尼韦说话的神情,伸起食指放在鼻孔下,不住地说:“好,好。”

可是他的肩膀缓缓耸了一下。包法利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他俩对望了一眼;这位见惯凄惨场景的大夫,居然也忍不住掉下一滴泪,落在了胸前的襟饰上。

他示意卡尼韦去隔壁房间。夏尔也跟去了。

“她情况很不好,是吗?能不能敷芥子泥?我完全没辙了!您拯救过那么多人的生命,请务必想想法子!”

夏尔伸出双臂抱紧他,用一种惊恐、央求的眼神望着他,险些晕倒在他怀里。

“好啦,我可怜的孩子,坚强些!已经无能为力了。”

拉里维埃尔大夫说完就转过身去。

“您这就要走?”

“我还要回来。”

他出门而去,似乎是要去关照驿站车夫一句什么话,一起走的还有卡尼韦先生,他也不想眼看爱玛死在自己手里。药房老板在广场上跟他们相会。他的天性容不得他撇下名人不管。因而他恳请拉里维埃尔先生赏脸到他家去用午餐。

他立即差人去金狮客栈买鸽子,再去把肉铺的排骨、迪瓦施家的奶油、莱蒂布德瓦家的鸡蛋尽数买来。药剂师亲自帮着张罗,奥梅太太则一边系住罩衣一边说:“请诸位先生多多原谅;在我们这种穷地方,要是隔夜没关照好……”

“高脚酒杯!!!”奥梅低声说。

“倘使我们在城里,好歹总还能弄个嵌馅肘子吧。”

“闭嘴!……请入席,大夫。”

吃了几口,他觉得该由他就这场灾祸提供一些细节了:“我们先是发现她咽部干燥,接着是上腹部剧痛。呕吐,昏迷。”

“那她是怎么服的毒呢?”

“这我不知道,大夫,就连她是从哪儿弄到砷酸的,我也不清楚。”

絮斯丹正端着一叠盆子进来,听到这话周身打起颤来。

“你怎么啦?”药房老板说。

小伙子听见这声问,手一松盆子全摔在了地上,响声訇然。

“蠢货!”奥梅大声骂道,“笨蛋!傻瓜!呆骡!”

但马上他又敛容正色说道:

“大夫,我当时是想做病理分析来着,primo(4),我很小心地插进一根细管……”

“倒不如干脆,”外科大夫说,“把手指头塞进喉咙得了。”

他那位同行一声不吭,刚才为开催吐药的事,大夫私下里把他狠狠责备了一通,所以这位卡尼韦仁兄,尽管当初在畸形足那档子事上表现那么狂妄,废话那么多,今儿个却谦虚得很;他始终笑容可掬,表示赞同。

身为晚宴东道主的奥梅兴奋得容光焕发,想到包法利的悲痛,他怀着一种自私的心态反观自己,隐隐约约感到一种快慰。大夫的光临更让他激动不已。他卖弄学识的渊博,东拉西扯地从斑蝥、见血封喉、毒番石榴(5)一直说到蝰蛇……“我还在书上读到过,大夫,有好些人吃了熏制过头的猪血香肠也会中毒,就像当场遭了雷劈!您别说,这本书写得可真叫棒,作者是我们药学界的一位权威,一位大师,著名的卡代·德·加西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