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5/9页)

“哦!您是在说坏自己,”爱玛说。

“不是这样,我的名声是够坏的,一点不假。”

参议员还在往下说:

可是,先生们,倘若暂且把记忆中这些悲惨的场景撇在一边,展望一下我们壮丽祖国当前的局势,我又会看到怎样的图景呢?到处是商业和艺术欣欣向荣的景象;到处是新辟的交通干线,如同国家肌体增添了众多动脉;制造业的各大中心重又充满活力;宗教更深入人心,慰藉着每一颗心;我们的港口装卸繁忙,我们重振了信心,总而言之,法兰西赢得了新生! ……“其实,”罗多尔夫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他们也许也有道理吧?”

“什么道理?”她问。

“噢!”他说,“莫非您不知道有些人是始终在受着煎熬吗?他们需要梦想,也需要行动,需要最纯洁的爱情,也需要最恣意的享乐,所以他们就整天沉湎在种种不着边际的幻想和荒诞无稽的念头之中。”

她望着他,用的是人们平时看见异邦游客时凝神注视的目光,随后她开口说道:“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就连这样的消遣也没有呵!”

“徒添愁绪的消遣,因为其中是根本找不到幸福的。”

“可它究竟能不能找到呢?”她问。

“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答道。

参议员说道:

这就是你们,你们这些农业生产者和农业工人已经了解的情况;你们,在以和平的手段开拓着一项文明事业!你们,代表着社会进步和道德观念!我说了,你们已经了解,政治的风暴确实要比气候的变化无常更加可怕……“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罗多尔夫又说了一遍,“会有那么一天,在你已经绝望之时,它却突然一下子来临了。这时候天际会显出一道亮色,仿佛有个声音在喊:‘来了!’你会感到有一种需要,想向这个人倾诉自己的心曲,奉献自己的一切!用不着任何解释,彼此就心领神会。两人都有似曾在梦中相识之感。(他说这话时,凝神望着她。)总之,你苦苦寻觅的珍宝,它就在那儿,就在你眼前;它璀璨夺目,它光彩照人。可是你还是疑虑重重,你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仍然感到眼花,就像刚从黑暗中出来见到阳光一样。”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罗多尔夫还做了个手势。他把手遮在脸上,就像一个人被炫目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似的;然后他让这只手落在爱玛的手上。爱玛抽回自己的手。而参议员还在滔滔不绝地往下讲:先生们,有谁会对此感到奇怪呢?只有那些抱残守缺、冥顽不化(我不怕这样直言不讳),那些冥顽不化的人,他们不肯抛弃上一世纪的偏见,死不承认农业工作者的才干。说到底,除了在乡间田头,哪儿还能找到如此这般的爱国心,哪儿还能找到如此这般献身于公益事业的可贵精神,总而言之,哪儿还能找到如此这般的聪明才智?先生们,我指的不是那种肤浅的才智,不是那种无所用心者耍弄的小聪明,而是那种深刻而稳健的聪明才智,那种致力于追求实用的目标,从而为大众的利益、社会的进步和政权的巩固做出贡献的聪明才智,那是尊崇法律、克尽责任的成果……“啊!又是这一套,”罗多尔夫说。“没完没了地说什么责任责任,我都听得发腻了。总有这么一帮子穿着法兰绒背心的老傻瓜,踹着脚炉拨弄念珠的老虔婆,在我们耳边不停地聒噪:‘责任!责任!’嗨!责任是什么!当然是去感受高尚的情感,去珍爱美好的事物,而不是去接受社会的种种陈规陋习,以及它强加于我们的耻辱。”

“不过……不过……”包法利夫人想表示异议。

“哦,不!为什么要对激情横加指责呢?这世上唯一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正是激情吗?英雄气概的源泉,创作灵感的源泉,诗歌、音乐、艺术乃至一切事物的源泉,难道不正是激情吗?”

“可是对社会的舆论,”爱玛说,“多少总得考虑一下,对它的道德准则也得遵守才是吧。”

“喔!有两种道德准则,”他接着说。“一种是不足道的,习俗的,为世人所接受的,它变化无常,叫得最凶,趴得最低,委琐庸俗,就像您现在看见的这群傻瓜蠢货。而另一种,是永恒的,是无所不在而又凌驾万物的,就像我们周围的田野和给我们以光明的天空。”

利欧万先生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继续往下说:诸位,难道还用我来向你们论证农业的实用意义吗?是谁满足了我们的需求?是谁提供了我们的衣食?难道不正是农业吗?先生们,正是农业生产者用勤劳的双手,在乡村肥沃的田地上播下种子,种出麦子,再把麦子放进精巧的机器磨成粉,也就是所谓的面粉,然后运到城市,随即送进面包房,制成不分贫富人人都能享用的食品。是谁在牧场饲养众多的羊群来供应我们的衣着?难道不还是农业生产者吗?要是没有这些农业生产者,试问我们穿什么,吃什么?诸位,这样的例子难道还有必要再去找吗?就拿我们饲养场里那些可爱的小家禽来说吧,它们既为床上提供了松软的枕头,又为餐桌提供了鲜美的肉食和蛋品,我们从中得到的好处,有谁会轻易忘怀呢?大地精心养育它的产品,就如同慈爱的母亲倾注全部心血养育自己的孩子,而这样的产品实在是不胜枚举的。这儿是葡萄园;或者是一片可以酿酒的苹果树;那儿是油菜;再远些是干酪;还有亚麻;诸位,千万别忘了亚麻!近年来亚麻产量有了大幅度提高,我要特别提请大家注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