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期 痴心女子 37(第3/4页)

第二天早晨,他们一见面,苔丝就猜出来,克莱虽然也许觉到,夜里自己睡得并不踏实,可是他一定不大知道,也许一点儿都不知道,在他那番梦中行走里,她是一个怎样重要的角色。实在说起来,他那天早晨还没醒的时候,本来睡得很熟,象"寂灭"("寂灭"原文annihilation,为神学名词,身体与灵魂完全消灭之意。)了的一般;在他刚一醒过来那几分钟里面(那时候,脑子就好象活动身体的参孙(活动身体的参孙,《旧约。士师记》第十六章里说,参孙力大无穷,喜爱妇人大利拉,妇人诓哄参孙,克制他,他的力气就离开他了。参孙从睡中醒来,心里说,我要象前几次那样,出去活动身体。他却不知道耶和华已经离开他了。),在那儿试自己的力气),他倒模模糊糊地觉到,夜里大概发生了点儿不同寻常的事故。但是不久,他就只顾去注意现实的问题,不再去猜测昨夜的事情了。

他以期待的心情等候,看自己的心会有什么变化。他知道,昨天晚上打好了的主意,要是在今天的晨光里头脑冷静的时候,还不动摇,那么,即便当初打主意的时候,是由于感情的冲动,而主意本身,还是差不多根据于纯粹的理性;因此,那个主意,就本身而论,当然是可靠的。他就以这样的态度,在灰色的晨光中,看自己和苔丝分离的决心:这种决心,如今并不含有愤怒暴躁的意味,先前那种使他如灼如焚的情感,现在已经消失了,那只是赤裸裸的一件实事,只是一架骨骼,但是却又分明存在。克莱不再犹疑了。

他们吃早饭的时候,跟收拾剩下的那几件零碎东西的时候,克莱都显得非常疲乏;这显然是昨天晚上劳累的结果了,因此苔丝几乎要把昨天晚上的事儿,一概都对他说出来;但是她再一想,如果他知道了,他头脑清醒的时候所靳惜的爱,却在迷离的梦境里表现了,他理性强大的时候所维持的尊严,却让惝恍的梦魂损害了,那他一定要生气,要难过,要自怨自恨。既是这样,那她怎么还好对他讲呢?那岂不是跟对一个醒过酒来的人,笑他喝醉了的情况一样吗?

同时苔丝忽然想起来,也许克莱对于那番爱的表示,微微有点儿记得,却怕她会利用这个招惹柔情的机会,重新要求他不要和她分离,所以他才不提这件事吧。

他已经写了一封信,在顶近的那个市镇上,定了一辆车,所以吃过早饭不久,车就来了。她见了车,就知道这回是非分离不可的了,即便不是永远分离,至少也是暂时分离,因为昨夜他所表现的柔情,又叫她生出将来还有希望的梦想。行李装到车顶儿上以后,车夫就扬鞭打马,把他们载走了,水磨磨坊的老板和伺候他们的那个村妇,都没想到,他们两个会突然离去,所以都觉得奇怪。据克莱说,因为他发现水磨磨坊太老,不是他想考查的那种现代的水磨厂,所以他要离去,这种说法,就本身而论,当然也对。除了这一点而外,他们走的时候,一点儿也没露出破绽来,不会让人家瞧出来,他们遭了什么不幸,或者感觉到,他们并不是一同去看亲友。

他们的路程,离几天以前。他们俩儿含着庄严的喜气离开的那座牛奶厂非常地近。既是克莱想借着这个方便,和克里克老板把没完的事都结束一下,那么,苔丝当然也不能不借着这个机会,看望看望克里克太太了,因为不那么办,一定要引起别人的疑心。

他们想,这番拜访,越不惊动人越好,所以,他们走到大路旁边。通到牛奶厂的小栅栏门,就把车停住了,两个沿着由高而低的小径,并排儿徒步往厂里走去。那一片柳树丛里的柳树,都已经把枝条斫下来,只剩下矮矮的秃干了,隔着这片秃干望过去,可以看见当日克莱追苔丝。逼她答应终身大事那个地点;可以看见它左面。她让他的琴声迷住了的那个院落;可以看见牛圈后面远处。他头一次搂抱她那片草场。夏日灿烂的金黄色,现在变成昏沉的灰色了,天地暗淡了,肥沃的土壤也泥泞了,河水也清冷了。

老板隔着场院的栅栏门,看见了他们两个,立刻摆出一种嬉皮笑脸的神气,迎上前去,因为塔布篱这一带的人,见了一对新婚夫妻重新驾临,总以为得用这种态度对待他们,才算应时对景。跟着克里克太太和几位别的旧伙伴,也都从屋子里跑出来迎接他们,不过玛琳和莱蒂,却好象不在厂里。

苔丝对于他们那些委婉含蓄的打趣。亲热友爱的戏耍,一概硬着头皮忍受,其实他们哪儿知道,这种笑话,让她听来,真是感触无限,啼笑皆非呢。他们夫妻之间,本来有一种默契,要把彼此疏远的情况严密地掩盖起来,所以他们的举动言谈,一概装作和平常的夫妻一样。那时大家又把玛琳和莱蒂的故事,详详细细地对苔丝说了一遍,其实她很不愿意别人再提那些事。莱蒂回了她父亲家里,玛琳到别的地方找事去了。他们只怕她不会得到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