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期 痴心女子 37(第2/4页)

这一带的草场,平衍广远,河水从这儿经过,往往泛滥流溢,不循轨道,曲曲折折,时分时合,分的时候,环抱无名的小洲,分而复合的时候,就又成了一道宽广的河流。现在克莱面前,就是那样一片众流汇合的地方,河水比别处更宽更深。河上只有一座很窄的人行木桥,桥栏杆都叫秋雨冲走了,只剩下了一块独木的铁板,和底下流得很急的水面,只隔几英寸,即便脚步稳的人,打那上面过,都不免要头晕眼花。白天苔丝在窗前往外闲看的时候,曾看见有些小伙子,在桥板上面走,比赛谁的脚步稳,能不掉下去。她丈夫或许也看见过那些小伙子的比赛;不过看见也罢,没看见也罢,他现在却正走上了这座独板的木桥,把头一脚不知怎样踩到桥上,跟着沿桥往前踏去。

他是不是要把她淹死呢?大概是吧。那个地方很偏僻,那片河水又深又广阔,在那儿把一个人扔到水里淹死,是很容易的。他想把她淹死吗?好吧。那不强似明天早晨,生生拆开,黯然离别,从此一个天涯,一个地角吗?

激流在他们下面又奔腾,又打漩涡,把月亮照在水里的圆影子,弄得一会儿长,一会儿扁,一会儿上翻下搅,一会儿四分五裂。团团的泡沫顺流飘过,截住了的水草就在木桩后面摇摆。要是他们两个,现在能一齐掉在河里,那他们两个的胳膊,一定要互相搂抱得非常地紧,决没法子能把他们救起来;那么一来,他们就可以差不多毫无痛苦。与世长辞,再不会有人说她不好,也不会有人说他不该娶她了。要真那样,那他最后和她在一起那半点钟,一定是爱她疼她的;要不那样,等他醒过来,他就要恢复了他白日间厌恶她那种心理,现在这时候的情况,就要成为一刹那的梦幻了。

她忽然想起来,何不转动一下,使自己和克莱,一齐滚到深水里去呢?但是她又不敢真那么作。她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是轻是重,前面已经有过证明了;但是克莱的性命,她却没有权利胡乱干扰。于是她就让他抱着,平平安安地走过了河。

他们现在到了寺院的旧址上,进入一片人造林里面了。克莱把苔丝换了一种抱法,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寺院教堂圣坛所在的废址那儿。靠着北墙,放着一个石头棺材,原先本是一个方丈的,现在却空了;到这儿来旅行的人,凡是喜欢在凄惨的滋味里寻开心的,都要在棺材里躺一躺。克莱小心谨慎地把苔丝放在这个石头棺村里头,在她的嘴唇儿上,又吻了一下,跟着喘了一口粗气,仿佛完成了一件重大的心愿似的。于是他也顺着石头棺材躺在地上,立刻睡着了;因为他累得很,所以睡得很沉,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好象一块大木头。原先他心里一阵兴奋,使他生出了这一股劲头儿,现在那种兴奋已经过去了。

苔丝在石头棺材里面欠身坐起来。那天夜里的天气,虽说在那个时季里得算是干爽温和,却也凉森森。冷飕飕的,凭克莱穿的那身半遮半露的衣裳,长久睡在地上,不冻死也得大病一场;要是不去惊动他,他大概要一觉睡到天亮,因而受寒致死。她从前曾听说过,睡梦行走之后,睡在外面,因而受寒致死的,大有人在。但是她要是把他唤醒了,叫他知道了他睡梦中对她作的种种痴情傻事,那他一定要羞愧,一定要难过,这样说来,她怎么敢把他叫醒了呢?不过想来想去,没有别的法子,所以苔丝只得走出石头棺材,轻轻把他摇撼,但是这样轻轻摇撼,还是不能叫他醒过来。刚才那几分钟,她因为心里兴奋,所以身上也不觉寒冷,但是现在那种幸福的光景已经过去了。她身上围的那个床单子,本来挡不了多少寒气,她自己都觉得冷起来了。一定非把他弄到屋子里不可,可是用什么办法呢?

她忽然想起来了,何不用诱导的方法呢?于是她就尽力把主意拿定,把口气稳住,在他的耳边打着喳喳儿说,"爱人儿,咱们再往前走吧,"一面说,一面试着拉他的胳膊,怂恿他起身。他毫不拒绝,顺从了她,她才松了一口气。他听了她的话,分明又重新入了梦境,生出另外一番情致,仿佛他觉得,她是一个死而复活的灵魂,正带着他往天堂上去。就在这种情况下,她挽着他的胳膊,走到了寓所前面那座石桥,过了桥就到了宅第的门口了。

苔丝本是光着脚的,所以脚下的石头,伤了她的皮肤,把她冰得凉到骨髓。克莱却穿的是毛袜子,仿佛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进屋子并没有什么困难。她引导他在那沙发床上睡下,给他盖得暖暖和和的,又用木柴给他生了一点火,好把他身上的潮气给他烘干。这些动作的声音,她本来觉得,可以把他聒醒了的,她也暗中盼望着他能醒来。但是他心身两方面,都已经疲乏万分了,所以睡在那儿,一点儿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