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牌手

还不知道家中刚刚降临的灾祸,普洛丝小姐兴冲冲地走在狭窄的街道上,穿过塞纳河上的第九桥,心中算计着必须买多少样东西。克伦丘先生,提着篮子,走在她边上。他们两个都左看看右看看,观望着经过的大多数店铺,他们警惕地戒备着一切聚集的人群,绕道躲开任何街谈巷议。这是一个阴冷的傍晚,雾蒙蒙的河上,隐约显现出闪耀的灯火,传过来尖叫,表明停泊的驳船上铁匠们正忙着为共和国的军队制造枪支。愿上天降难于共和军队里施展奸计的人,或在军中骗取官位的人!最好他的胡子永远不会再长,因为国家剃刀将把他剃个精光!

买了一些小杂货和灯油后,普洛丝小姐想起要买酒。她朝几个酒铺子里打量了几下之后,停在一个叫作"好共和党布鲁图斯老店"的招牌下,它离从前曾二度为皇宫的国家宫附近,这里的景观使她产生了兴致。这里比他们路过的任何其他同类场所都平静,虽然也被爱国帽子所映红,但是不如其他的那么红。试探了克伦丘先生,发现他与自己观点相同,普洛丝小姐就在她的骑士护送下,进了"好共和党布鲁图斯老店"。

稍微扫视了里面烟雾缭绕的灯火;人们有的嘴里叼着烟斗,有的在玩纸牌和黄骰子;有一个光膀子满身煤灰的工人正在高声读报,别的人在一旁聆听,有的人还带着武器,而有的则搁在一边;有两三个顾客伏在桌上睡着了,他们穿着时下流行的肩膀高耸的。毛蓬蓬的黑色短外衣,那个样子很像睡着的熊或狗;这两个外来的顾客走向柜台,说他们想要的东西。

在量酒的时候,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男人站起身,同另一男人告别。走的时候,他的脸孔不得不正对着普洛丝小姐。他刚一面对她,普洛丝小姐就尖叫一声,还拍着手。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那时某个人被持不同意见的某个人刺杀是最可能发生的事。每个人都想看看那倒地的某个人,但是却只见一男一女站着互相干瞪眼;男的是一副法国人的样子,道地的共和派;女的,显然是英国人。

在这令人失望的从高潮向低潮的降温中,那些"好共和党布鲁图斯老店"的门徒们所说的话,对普洛丝小姐和她的保护者来说,除了滔滔不绝的高声叫嚷外,就像是希伯莱语或古巴比伦的迦勒底语一样,虽然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但是,他们在惊讶中什么也听不见。因为,必须叙述明白的是,不仅是普洛丝小姐惊讶且激动得不知所措,就连克伦丘先生,虽然看上去有他自己独到的理由,也处在一种最惊讶的状态中。

"怎么回事?"那激起普洛丝小姐惊叫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他口气粗暴无礼(虽然声调不高),讲的是英语。

"哦,所罗门,亲爱的所罗门!"普洛丝小姐叫道,又拍着手。"这么长时间没有看见你,也没有听见你的音讯,却在这里碰见你!""不要叫我所罗门。你想要我的命吗?"那男的鬼鬼祟祟,心慌地问道。

"兄弟啊,兄弟!"普洛丝小姐叫着,哭了起来。"难道我曾待你不好让你问我这样残酷的问题?""那么就住嘴,不要多事,"所罗门说,"假如你想要同我说什么,就出来。付了酒钱,就出来。这人是谁?"普洛丝小姐对着她毫不亲热的兄弟摇摇可怜而沮丧的头,透过泪水说:"克伦丘先生。""让他也出来,"所罗门说。"难道他认为我是个鬼吗?"从克伦丘先生的表情来判断,显然是这么回事。他一句话也没说。普洛丝小姐透过泪水艰难地摸索着她的网袋的深处,付了酒钱。在她这样做时,所罗门转向"好共和党布鲁图斯老店"的门徒们,用法语向他们说明几句,这使他们都各就各位,各行其事。

"好,"所罗门在街头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停下来,说,"现在你想如何?""多么可怕,有这样不仁不义的兄弟,我对他的感情可一直没改!""好啦,讨厌!好啦,"所罗门说着用嘴轻轻触了一下普洛丝小姐的唇。"现在你满意了?"普洛丝小姐只是摇头,默默抽泣。

"可能你猜想我会吃惊,"她的兄弟所罗门说,"我并不吃惊,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认识这里的许多人。假如你真的不想要我的命,我对此半信半疑,就尽快你走你的路,我走的我的路。我很忙,我现在是个官儿了。""我的英国兄弟所罗门,"普洛丝小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哀诉,"本来具有成为祖国最优秀最伟大的人物之一的素质,可是现在成了外国人当中的一个官儿,而且是这样的外国人!我差不多宁可看见这亲爱的小伙躺在他的,""我是说啊!"她的兄弟大声插话说。"我知道。你想要我死。我会因为自己的姐姐而受嫌疑,而且正是我得意的时候!""上帝有眼!"普洛丝小姐喊道。"我更情愿永远不再见到你,亲爱的所罗门,虽然我曾深爱你,而且将永远挚爱你。只要对我说一句亲热的话,对我说我们之间没有仇恨或隔阂,那么我就不再耽误你。"好心的普洛丝小姐!好像他们之间的隔阂是她自己的罪过。好像洛里先生几年前,在索荷的一个僻静角落里,还不知道这宝贝兄弟花光了她的钱后弃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