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8页)

「那麽,还有第二条路:我就停工三个月!」

这句话却使吴荪甫险一些变了脸色。他知道目前各丝厂的情形,就像一个大火药库,只要一处爆发了一点火星,立刻就会蔓延开来,成为总同盟罢工的,而他自己此时却正在赶缫抛售出去的期货,极不愿意有罢工那样的事出来。这一切情形,当然朱吟秋都知道,因而他这什麽「停工三个月」就是一种威胁。吴荪甫略一沉吟,就转了口气:

「我总竭力替你说。究竟竹斋肯不肯展期,回头我们再谈罢。」

不让朱吟秋再往下纠缠,吴荪甫就跑了,脸上透出一丝狞笑来。

杜竹斋在小客厅里正等得不耐烦。他嗅了多量的鼻烟,打过两个喷嚏,下意识地走到门边开门一看,恰好看见吴荪甫像逃走似的离开了朱吟秋来了。吴荪甫那一股又忿恨又苦闷的神色,很使竹斋吃了一惊,以为荪甫的厂里已经出了事,不然,便是家乡又来了电报。他迎上来慌忙问道:

「什麽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麽?」

吴荪甫还是狞笑,不回答。关上了门,十分疲倦似的落在一张沙发里,他这才说:

「简直是打仗的生活!脚底下全是地雷,随时会爆发起来,把你炸得粉碎!」

杜竹斋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以为自己的预料不幸而中了。可是吴荪甫突然转了态度,微微冷笑,什麽都不介意似的又加了一句:

「朱吟秋这家伙──他也打算用手段了!嘿!」

「原来是朱吟秋呵!」

杜竹斋心头一松,随即打了一个大喷嚏。

「是呀!你刚才看见的。他要求你那边的押款再展期三个月──好像还是至少三个月!这且不谈,他竟打算用手段,什麽『宣告破产』,什麽『停工』,简直是对我恫吓。他以为别人全是傻子,可以随他摆布的!」

「哦──你怎样回答他呢?」

「我说回头再谈。──可是,竹斋,你让他再展期麽?」

「他一定不肯结清,那也没办法。况且说起来不过八万块钱,他又有抵押品,中等乾经一百五十包。」

杜竹斋的话还没说完,吴荪甫早已跳起来了,像一只正要攫食的狮子似的踱了几步,然后回到沙发椅里,把屁股更埋得深些,摇着头冷冷地说:

「何必呢?竹斋,你又不是慈善家;况且犯不着便宜了朱吟秋。──你相信他当真是手头调度不转麽?没有的事!他就是太心狠,又是太笨;我顶恨这种又笨又心狠的人!先前B字级丝价还在九百两的时候,算来也已经可以归本,他不肯抛出;这就是太心狠!后来跌到八百五六十两了,他妄想还可以回涨,他倒反而吃进五十包川经;这又是他的太笨,而这笨也是由于心狠!这种人配干什麽企业!他又不会管理工厂。他厂里的出品顶坏,他的丝吐头里,女人头发顶多;全体丝业的名誉,都被他败坏了!很好的一副义大利新式机器放在他手里,真是可惜!──」

「照你说,怎麽办呢?」

对于丝厂管理全然外行的杜竹斋听得不耐烦了,打断了吴荪甫的议论。

「怎麽办?你再放给他七万,凑成十五万!」

「啊!什麽!加放他七万?」

杜竹斋这一惊愕可不小,身体一跳,右手中指上老大一堆鼻烟末就散满了一衣襟,但是吴荪甫微笑着回答:「不错,我说是七万!但并不是那八万展期,又加上七万。到期的八万仍旧要结帐,另外新做一笔十五万的押款,扣去那八万块的本息──」

「我就不懂你为什麽要这样兜圈子办?朱吟秋只希望八万展期呀!」

「你听呀!这有道理的。──新做的十五万押款,只给一个月期。抵押品呢,厂经,乾经,灰经,全不要,单要乾茧作抵押;也要规定到期不结帐,债权人可以自由处置抵押品。──还有,你算是中间介绍人,十五万的新押款是另一家,──譬如说,什麽银团罢,由你介绍朱吟秋去做的。」

说完后,吴荪甫凝起了他的尖利的眼光,不转眼地望着杜竹斋的山羊脸。他知道这位老姊夫的脾气是贪利而多疑,并且无论什麽事情不能爽爽快快地就答应下来。他只好静候竹斋盘算好了再说。同时他也忍不住幻想到一个月后朱吟秋的乾茧就可以到他自己手里,并且──也许这是想得太远了一点,三个月四个月后,说不定连那副义大利新式机器也转移到他的很有经验而严密的管理之下了。

但此时,小客厅后方的一道门开了,进来的是吴少奶奶,脸上的气色不很好。她悄悄地走到吴荪甫对面的椅子里坐下,似乎有话要说。吴荪甫也记起了刚才少奶奶心痛呕吐,找过了丁医生。他正想动问,杜竹斋却站起来打一个喷嚏,接着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