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坎坷终须上——访作家谌容(第2/3页)

在她还只有十二三岁时,就浸沉在家里的藏书中,从诗词到古典小说——《红楼梦》、《水浒》、《西厢记》、《三国演义》,她都看得津津有味;从昆曲、京戏、川剧到话剧,她都有着广泛的爱好,这些早期文艺的熏陶对她的日后成为作家不无影响。

十五岁是她生活的一个转折,四川刚解放不久,她为了冲出剥削阶级家庭,自谋生路,毅然放弃初一的学业,考进了重庆工人书店当售书员。她永远忘不了晓雾濛濛的嘉陵江岸边,她背着书箱向工厂走去,她奔走,她追求,然而前面的路是什么样子她并不十分清晰。她卖书给女工,女工却不识字;她到矿上去,矿工却不敢出来见她——因为他们没有衣服遮体。她愕然了,女孩子怎么不上学念书呢?人怎么会没有衣服穿呢?她难以相信,无法理解,然而这却是铁的事实。这时她才看到了贫富的悬殊,人间的不平,生活本身对她的阶级教育远远胜过了政治课上获得的知识。

她站的是文学柜台,有机会饱览文艺新书,从丁玲的《太阳照在桑乾河上》、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到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她都贪婪地攻读。一年后她进入重庆一家报社,在那里自学了全部初高中课程。1954年她考入北京俄语学院,毕业后分配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做编译工作,五年中她兢兢业业,全力以赴,不幸身体累垮了,遭到了精简,被调到北京市教育局,并成了编外人员,像一个被社会遗忘的人。这是她受到的第一次打击。

这种打击谁又能料定岂非“塞翁失马”呢?她自己不愿意遗弃自己,她在领取“劳保工资”的情况下,到山西农村一边养病,一边深入生活,进行创作尝试。一连写了四个剧本,前三个都被“枪毙”,最后一个是以焦裕禄为题材的,好不容易被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看中,可是“史无前例”的风暴来临,又成了一场空。

“出家”晚,又不是抬头见喜,而是开门碰壁。这就是谌容文艺生涯的起点。

1969年“清队”以后,她随北京市大批干部一起下放到郊区通县,在那里喂猪、插秧、种菜、当工作队员,一干就是四年,最能出成果的黄金岁月被耽误了。“铁扫帚”在扫荡一切,但她还是念念不忘重操“旧业”,在1974年分配到北京某中学之前,她已着手创作长篇小说《万年青》。1975年这部描写农村题材的三十四万字小说问世了,打倒“四人帮”以后这却成了某些人议论和指责的口实,在她出版了《光明与黑暗》第一部之后,她所在的单位再也不准她的创作假了,后来还扣发了她三年工资。

身处逆境,她却像陆文婷一样,“超负荷运转”。她不奔走,不哀告,而是借款度日,闭门谢客,拼命地写作,昏过去了,醒来又继续写,写,不停地写,《永远是春天》、《人到中年》都是在这种逆境中写出来的。……

正在我们谈得起劲时,南方某杂志的编辑来向谌容约稿,请她写点创作经验之类的文章,她直率地拒绝了,她目前不打算写这类东西,她认为自己创作没有什么经验可谈,鲁迅先生也说没有什么“小说作法”,所以她不能满足报刊这方面的要求。她认为写小说没有什么窍门,一个是读书,吸取前人的东西,丰富知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知之越多越好;二是动手写,犹如《红楼梦》中惜春学画,主要靠自己慢慢画,边画边提高。

在谈到作家和作品对她的影响时,谌容说她最崇拜的是鲁迅,对他的作品和为人都十分钦佩。中国古典小说中她最喜欢《红楼梦》。她在创作上一方面借鉴了中国古代小说的白描手法,另一方面也受外国文艺技巧的影响。她上俄语学院时,参加了那里的“文学社”,读了不少托尔斯泰、契诃夫、马克·吐温、狄更斯等人的作品,这些作家都是写人的大师,她从他们那里学到了一些表现手法。她说她写东西力争做到自由一些,不管别人说是什么方法,看需要而应用,《人到中年》用回叙,少不了一些心理刻画;《周末》是用的传统白描;《玫瑰色的晚餐》是写意识活动;不同的需要用不同的方法。她近期的小说具有鲜明的“内省”色彩,能引起人们对社会历史和人生道路的深刻思索,这种表现手法与传统的小说写法有很大不同,处处流露出作家的主观意识,通过人物内心世界反映外部世界,现实和回忆、联想和梦幻,穿插交换,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学感受性,但又不是西方意识流的简单移植,而仅仅是吸收了意识流的某些表现方法。她说,时代在前进,生活的节奏变快了,小说再不宜慢吞吞地描写,那样读者就不爱看。她不希望别人把她的作品进行对比,因为她每写一篇都在进行新的探索,尽量不雷同于别人,也不雷同于自己。作家追求的是一个“新”字,脑子就用在创新上,要立意新、思想新、人物新、语言新,她感到每写一篇作品都是在爬一次坡,是很艰苦的劳动,前面充满了坎坷不平,但要有勇气继续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