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第3/29页)

然而,生活总是出人意料的。傅家杰忽然闯进了她那宁静的、甚至是刻板的生活中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她一直闹不明白,她也没有去闹明白。他因为突然的眼病来住院了,恰巧是她负责的病人。她为他治好了眼睛。也许,就在她认真细巧的治疗中,唤起了他的另一种感情。这种感情蔓延着,燃烧着,使得他们两人的生活都改变了。

北国的冬天多么冷啊!那年的冬天对她又是多么温暖!她从来不曾想到,爱情竟是这样的迷人,这样的令人心醉!她简直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去寻求?那一年,她已在人世间经历了二十八个春天,算不得年轻,然而,她的心却是年轻的。她用整个纯洁的身心来迎接这迟到的爱情。

“我愿意是荒林,

……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只小鸟,

在我的稠密的

树林间做窝、鸣叫……”

这简直不可思议。傅家杰是学冶金的。他在冶金研究所里专攻金属力学,据说是为“上天”研制新型材料的。他有点傻气,有点呆气,姜亚芬就说他是“书呆子”。可是,这个书呆子会念诗,而且念得那么好!

“这是谁的诗?”她问他。

“裴多菲,匈牙利的诗人。”

“真怪,你是搞科学的,还有时间读诗?”

“科学需要幻想,从这一点说,它同诗是相通的。”

谁说傅家杰傻?他回答得很聪明。

“你呢?你喜欢诗吗?”他问她。

“我?我不懂诗,也很少念诗。”她微笑着略带嘲讽地说:“我们眼科是手术科,一针一剪都严格得很,不能有半点儿幻想的……”

“不,你的工作就是一首最美的诗。”傅家杰打断她的话,热切地说:“你使千千万万人重见光明……”

他微笑着挨近她,脸对着脸,靠得那么近。她从未感到过的男人的热气,猛然地飘洒在她脸上,使她迷惑,使她慌乱。她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果然,他伸开双臂,那么有力地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她惶恐地望着这双贴近的含笑的眼睛,张开的双唇。她心跳神驰,微仰起头,下意识地躲闪着,慌乱地紧闭了眼睛,承受着这不可抗拒的爱情的袭击。

雪中的北海,好像是专为她而安排。浓浓的雪花,纷纷扬扬,遮盖着高高的白塔、葱葱的琼岛、长长的游廊和静静的湖面,也遮盖着恋人们甜蜜的羞涩。

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四年住院医的独身生活结束之后,陆文婷最先举行了婚礼。这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谁能想到在她生活的路上会跳出一个傅家杰来?他要结婚,她怎么能拒绝呢?你看他多么固执地追求着,渴望着,愿意为她牺牲一切——

“我愿意是废墟,

……

只要我的爱人,

是青春的常春藤,

沿着我荒凉的额,

亲密地攀援上升。”

多好啊,生活!多美啊,爱情!这久远的往事重现在脑际,使得垂危中的她似乎有了生的活力,她的眼睛微微启开了一下。

在服用了大量镇静和镇痛的药物之后,陆文婷大夫仍在昏睡。内科主任亲自来为她做了检查。他仔细听了她心脏和肺部的情况,看了心动电描图和病房记录,嘱咐值班大夫继续为病人静脉滴注极化液,注射罂粟碱和吗啡,密切监视心电变化,以防止梗塞面扩大和发生严重的合并症。

走出病房,内科主任对孙逸民说道:

“她的体质太弱了。我记得,陆大夫刚到我们医院的时候,身体很好嘛!”

“是啊!”孙逸民摇摇头,叹息着说:“她到我们医院,算来有十八年了。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啊!”

十八年前,孙逸民已经是一位享有盛名的眼科专家了。他高超的医术和对工作一丝不苟的态度,赢得了眼科全体大夫的敬畏。这位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教授,把培养年轻医生当作自己不容推卸的责任。每当医学院分来一批学生,他都要逐个考察,亲自挑选。他认为,要把这所医院的眼科办成全国最好的眼科,必须从挑选最有前途的住院医开始。

陆文婷是怎么被他挑上的呢?他记得很清楚。最初,这个二十四岁的医学院毕业生并没有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天一上午,孙主任已经同五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谈了话,心里感到非常失望。这五个大学生,有的很适宜搞眼科,可是看不起眼科,表示不愿意在眼科工作;有的倒是愿意在眼科,可又把眼科看得很简单,以为这是很清闲的一科。当他拿起第六份档案,看到陆文婷这个名字时,他感到有点累,也并不期待还能出现奇迹。他心里想的是应该改进医学院的教学工作,使学生从一开始对眼科就有一个正确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