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第6/8页)

放下那封信后,我惦记起田老来。我给他家里打了电话,这回的电话彩铃是一个男歌手的歌,我猜测会不会田老的老婆来接电话,电话接通了,果然是个女人的声音。我犹豫了一下说,是彭娜老师吧?她很惊讶,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报社的三七,曾经采访过田老。她在电话里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仿佛经过长时间的搜索,想起了我。我听到田老在旁边问她是谁打电话来,她说是报社的三七,田老竟然听清楚了。我至今也很诧异,田老的老婆对田老说话声音也不大,她的嗓音也不尖,只要她说话,田老好像每句都能听出个大概来。

我说,半个月前我给田老写了一封信,他收到了吗?田老的老婆表示不知情,她转头问田老,三七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田老很明确地说,没有啊,什么时候寄出的?我听到田老的老婆说,半个月前。田老嗓门大了起来:没有啊,这怎么回事?

我连忙在电话里说,没关系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田老上次让我给他写封信,讲讲近况,我就啰啰嗦嗦地写了一封,可能寄丢了。实在不行,我到时候再寄一封。田老的老婆说,你别去听他的,你们工作忙,又不像他,整日闲在家没事。她紧接着又在电话那边抱怨田老,说人家工作那么忙,你怎么好意思去打扰人家。我说,没事的,这么多年了,我也惦记他老人家,他身体好吗?

田老的老婆说,一切都挺好的,你工作忙,真的别为他的事操心了。后来我听到田老接过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三七,娜娜说得对,如果你工作忙,就不要给我写信了,我上次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真的放心上了,我抽时间给你写信。你们打电话来,我也听不清楚,只能这样自说自话了,就这样啊,代我问候你家人。

挂了电话后,我感到很气愤,邮局现在都是些什么人在送信!我去了寄信的那个邮局,要求查询我的信。我说半个月过去了,寄出的信还没收到,走走都该走到了。窗口的服务员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挂号信没法查的。我一下子来气了,说这不是邮局的本职工作吗?服务员又添了一句,平信是没法保证的。

我说,这是信啊,没有电话、电脑的时候,不都是寄信的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你们小时候没学过课文吗?现在怎么能这么没有责任心?服务员开始充耳不闻,装出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我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把记者证拍在了窗口的大理石柜台上,我想那架势跟军人掏抢耍狠一个模样。

亮出记者证后,里面的绿衣服们慌作一团,最后他们的值班经理出来了。她五十岁上下,长得很和蔼,出来前脸颊已经火烧一般。她很诚恳,说平信寄丢确实时有发生,因为随着物流行业的兴起,邮政投递行业已经风光不再,以前把这个职业引以为豪的老员工都慢慢地退出了投递行业,现在新雇的投递员职业素质参差不齐,有的把信塞到楼梯,没交到收信人手里就走了,也有个别甚至找不到地址,就把信扔了,他们也在查这样的投递员,一发现问题,就及时处理。她还说,他们也主张贵重、紧急的信件尽量用挂号信,挂号信可以倒查每一个环节,谁那里出错都可以被查出来。

我说那怎么办,我那封信是找不到了?她关切地问我,那封信要紧吗?是不是耽误了你重要的信息?我没好气地说,不重要谁现在还写信?她为难了一阵,说要么我说个价,她私人赔偿我损失,我只好放弃了争执。

之后,我又给田老写了一封信,把去邮局闹的事说了一通,为了防止收不到,白忙活一场,只写了一张打印纸。这次我故意寄了平信,还是南山路上的邮局,窗口里面有几双眼睛都认识我,但她们都装作不认识,我当着她们的面慢悠悠地封信口,贴邮票,然后若无其事地把信塞进邮筒,我听到空荡荡的邮筒里传出信件落地的“哐当”声,才慢慢地踱步出了邮局。

三天后,田老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信已经收到了,他觉得难为我了,为了迁就他一个老人家,还让我用这么古老的方式交流。几天后,他给我回了封信,是用挂号信寄来的,里面除了洋洋洒洒的文字以外,还有一大堆照片,照片很精彩,有一张是前几年他骑电瓶车买菜时拍的,他在照片背后都注了文字,说那时还有一颗四十岁的心,电瓶车开到三十多码,从九十三岁开始,就彻底不骑了。有一张是他趴在画室的那张老桌子上打盹,背后的文字这么写着:白天要神游三回,仿佛又回到婴儿时期,大部分时间都在朦胧中度过,一到了晚上,尤其是子时一过,就再也没有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