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和玻璃瓶(第2/7页)

饭桌前,大家把晚饭吃出了各种清脆的声响,爹早早地吃完了,坐在那里闷头抽烟。他跟娘幽幽地说:“瓶子堆得太高了,我总担心它会倒下来,那都是玻璃,碎了会扎脚的。”

娘附和着:“我也担心,家里的猫窜来窜去的,一脚踢下来就倒了。碎一个玻璃瓶也算了,堆得跟山一样,听听声音就吓人。有收购瓶子的人来,我把它们全卖了!”

“你儿子肯吗?卖了会要他命的。”爹瞟了一眼兰博。他们总是这样,当着兰博的面商量着兰博的事,从来也不担心兰博能听明白。兰梅觉得这样不好,很多事情哥哥是能明白的,他只是不说。

“这事由不得他!再说都是装过农药的瓶子,家里那个味道受不了,我担心这样下去会把大家熏出毛病来的。”娘看了看兰博,他正低头拨弄着空瓶子,像在安抚怀里的婴儿。

“兰博!”爹叫了一声,兰梅看到哥哥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来,“这些瓶子,你娘要找个机会卖了,你同意吗?”兰梅看到哥哥呆了一阵,然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说了他不肯的,你不信!”爹不屑地说。

“都是你惯的!真卖了也就卖了,他还能怎么样?”娘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我养猪,有时候猪长得好,我也舍不得,还不是拉出去就宰了?顶多难过几天,小猪抓来了就好了。”

“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爹瞪了娘一眼,“我只是提醒你,这事有风险,真要闹出什么事,你别后悔!”

兰梅听到这里,也插了一句嘴,她说:“我觉得爹讲得有道理的,哥哥就这么点爱好,剥夺人家的爱好太残忍了!”

“你们都是好人,我做恶人!”娘忿忿地说,欲赌气去厨房,刚起身却又坐下了,她觉得有些奇怪,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争论在家里稀松平常,但唯独今天她觉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后来她把目光停留在了兰梅身上,这个小丫头在大人说话的时候从来不插嘴,今天是个例外。

“小梅好像快长成大人了。”娘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太阳已钻出乌云,先前生气的表情如大地上奔跑的阴影,转眼间消散得不见踪影。她看上去好像还带着贪婪的意味,这让兰梅有些接受不了。

“我去把黄历拿来。”娘再一次站起了身。

“别看了,再一个月零三天,满十六岁了。”爹心里仿佛有架算盘,一拨就算出了兰梅的年龄。

“你以为我不知道小梅的年纪吗?我是想看看哪个日子好。”娘辩解道。

“好日子也应该由算命先生挑,兰博和小梅的生辰八字要带去,排过才能定日子。”爹把话说得井井有条,兰梅第一次正式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被安排了,但她能接受,因为这个约定从小就被爹娘不停地提起,她已经烂熟于心。

“对对对,我抽空去何瞎子那里算算。”娘说着欢天喜地地去了厨房,兰梅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没多久,哥哥跟了进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株莲花,插在那个细长脖子的瓶上,好看极了。

“送给我的?”兰梅歪着头问,哥哥笑嘻嘻的,什么也不说。兰梅把鼻子凑近了莲花,“嗯,真好闻!”哥哥在旁边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爹教你的?”兰梅问,哥哥却站起身,“噔噔噔”地走出了房间。

余军又一次站在了那幅地图前,那张地图是一个朋友送给他的。他们在徒步去西藏的路上认识,两个人聊得很投机。那个人蓄着很长的胡子,身上的衣服像从一个尘封多年的仓库里翻出来的,布料看上去又粗又硬,而且结着各种各样的污渍,脚上穿的皮靴貌似有几十斤重,背上的行囊袋也鼓鼓囊囊,他一摘下那顶太阳帽,青藏高原上的风就把他的长发吹起来,凌乱地挂满了他沧桑的脸。就这些行头,让余军深信不疑,他是一个真正的行者。

他跟余军说:“旅行最大的诱惑是未知数,不知道最终走向哪里。”

现在余军的体会是,真正的行者最终的目的地是肯定的,就是失踪了,或者倒在路上。

余军站在那张地图前,他又回忆起那个朋友,他们在太阳下展开这张布满了密密麻麻地名的中国地图,那个人把手掌放在地图上说:“你别看那么多地名,这里总有你没有到达过的地方,总有被人们遗忘的角落。”

余军觉得自己真正爱上行走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那像一个神圣的宗教仪式,让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身体跟心灵距离如此之近,从那以后,他就不想再回头了。

每次看着这张图,余军就开始谋划下一步出走的路线。这次,他盯住了那个叫孤山的地方。

从苍冥站下火车,改乘去三七市的中巴车,过了三个多小时才到站,下车又换乘了摩托三卡,那小铁皮做成的三卡又抖又刺耳,颠簸了很久,余军坐得脚也麻了,耳膜已经彻底麻痹。三卡终于停了下来,拉开铁皮门,余军还有种错觉,感到大地像蜜蜂翅膀一样在震动。下车后,余军发现前面已经没有大路了,一座凌厉狭窄的山横在了面前。师傅说:“只能送到这里了,接下来你要自己爬了,离最近的村子大概还得步行两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