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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可把石榴拿到窗户前头照,果然见到里面的石榴籽很小很小,隐隐约约的,可以忽略不计。都说陕西的水果好,刘二东说是地好,黄土有几百公里厚,栽种着皇上也栽种着果树,这石榴跟秦始皇并驾齐驱地扎在一块地上,能长不好吗!

北京传统过生日得吃打卤面,以前每年都吃厨子莫姜为母亲生日做的打卤面,跟父亲不同,母亲依旧遵循着老旧的风俗,生日的长寿面不能更改。我做打卤面的手艺不能跟厨子比,但自信不比别人差。头天先把五花肉煮好切片,将金针、木耳、海米、蘑菇用温水发好,蘑菇要用张家口外的口蘑,小而香,泡蘑菇的汤不能倒,连同海米汤要一并放进卤汤去煮。最有特色的是鹿角菜,这是打卤面的精彩,鹿角菜筋道,有嚼头,那些枝枝桠桠沾满了卤汁,吃在嘴里,很能咂摸出滋味儿。现在北京超市、菜场已经买不到真正的鹿角菜了,我问过卖干海货的,那些鹿角菜都哪儿去了,卖主说,太贵了,没人买。我不理解,很普通的吃食呀,跟虾米皮一个价儿。卖主说,过去的虾米皮2分钱一包,现在2块钱也买不下来,成百倍地往上翻。鹿角菜这种纯天然的海洋藻类对生存的环境要求过于苛刻,眼下根本不生长了,您纵然有钱,它灭种了您也没辙。北京的农产品展销会很多,民族宫、体育馆、农展馆,多有展销,我在北京,只要赶上了,一般都会去转转。有一回还真遇上卖干鹿角菜的,一斤70块,贵得离谱。为了这个菜,专门做了一顿打卤面,很珍惜地泡了一把,发起来的形状却不是紫檀色的鹿角样,而是一条条的麦粒状,放进锅里,“麦粒”纷纷从杆上解体,如同放大了的黑芝麻,吃在嘴里绵软无味,不知是什么东西合成。这回的鹿角菜我是托刘大可的外甥女买的,刘大可的外甥女在西单菜市场上班,刘大可将鹿角菜交到我手里时说,他期待的不是打卤面,是西安凉皮。

打卤面的工作挺烦杂,将各类佐料放到肉汤里煮,料酒、老抽是提味儿的,待到黄花木耳和肉片在汤里充分融会贯通,就可以勾芡了,芡粉的多少是技术,多了绞不开,稀了泻汤,勾完芡将鸡蛋甩在卤上,要甩出匀称的蛋花,切不可用勺子乱搅。还不算完,起锅前浇上一铁勺热花椒油,呲啦一声,香味四溢,勾出所有人肚里的馋虫,打卤面卤的工序才算完成。

我一人在厨房里使劲忙活,盼着青青能过来,却一直不见人影。打她的手机,无人接通,现在的年轻人,指靠不上,个个都是飘浮着,前边答应了后边就忘。

客人在客厅里吃我做的凉皮,凉皮当然很地道,早晨四点起来蒸的,一张张抹了清油,晾凉切成条,临上桌浇上醋蒜汁,醋是我从岐山带回来的,凤鸣岐山,那里不光是周的发祥地,也是陕西醋的中心,岐山醋香醇浓厚,带有中华远古的味道,我们不能不承认基因记忆的坚固,在我们老祖宗的起源地,应该有这样的符号,在我们成长的命脉中,味道的记忆比任何记忆都源远流长。为什么都说陕西凉皮好吃,做法以外,佐料是无可替代的,换个地方就变了味儿。米醋醇,秦椒香,一盘凉皮红白相间,让我想起了绍义的孙家,想起了八月十五那个明亮的月夜……

从西安西大街老童家买来的腊羊肉,也为桌上的吃客们叫奇,看起来是一块原生态的羊肉,泛着蜡一样的光泽,吃在嘴里,入口即化,香味一言难以说清,表面平淡无奇,那几十种调味料全入到肉里去了。腊羊肉是西安回民坊的独特食品,就是在平日,也要排队购买,不到中午,羊肉铺便售完关门了。为了这块羊肉,我排了半个多钟头队。西安是回民的聚集地,唐朝时胡人不少移入长安,带来了异域的风俗,带来了伊斯兰的美味,李白“笑入胡姬酒肆中”,胡姬酒肆就是建在回民坊的,胡人的街坊都有一定规制,在长安的西部,通常被称作回民坊。那里自古以来便热闹欢快,是五陵少年喜欢游逛的所在。西域胡人的形象至今还在坊里可以见到,常见有黄眼高鼻的回民,操着坊里特有的口音,卖炒货,卖羊肉泡馍,卖灌汤包子。我的儿子常在回民坊里招待他从各地来的网友,那些年轻人说,进了西安的回民小吃街就出不去了,在这里吃一个月也不会重样!

小丁塞着一嘴羊肉到厨房来,问我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擦了把汗,看着这个连普通话也说不利落的闽南客家人,不知他能干些什么。小丁说,叶老师,西安有这么多好吃的,真不知道你回来干什么?

我说,“叶落归根”这个词知道么?

小丁说他知道“四海为家”,他们客家人在有皇上的时候就已经四海为家了,北京要是留他,他可以在这儿干一辈子,不回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