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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说河南话,就跟看了包裹着的黄鸟似的,让我有些失望,可是细想,大师来自河东边,他不说河南话又能说哪儿的话呢?

我说,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儿,谁看我都似曾相识。

赵瘪说,这样的相貌是间谍的相貌,熟但是记不住。

贫协主席说我长得像《智取威虎山》里李勇奇他妈,李勇奇他妈是个病歪歪的老婆子,看过戏的人没谁能记得住那张脸,我不在乎什么李勇奇他妈,只要有凉皮吃,说我像座山雕也没关系。

孙银正的娘将一大盘子颤颤巍巍的凉皮端上来,油泼辣子的香味直窜人的鼻孔,众弟兄顾不得许多,双双筷子直向盘子插去。贫协主席给大家斟了酒,说了许多要互相帮衬的话,大家还记得活人脑子的话题,并没谁接茬,也没喝那拙劣的兑了水的散白酒。至于正座上的神医,更是滴酒不沾,不动荤腥,只是吃丝瓜花蕊,那是孙银正的娘早晨摘的带露水的花蕊。

吃着凉皮,赵瘪忍不住问,彭大夫,你真的一百多岁啦?

孙银正制止赵瘪说,佛家不问姓氏,道家不问年龄,你怎连这规矩都不懂,忒没礼貌。

赵瘪说,我看彭大夫细皮嫩肉,脸上连褶子也没有,黑头发黑胡子没有一点儿杂色,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说有一百多岁,没人信。

柳阳和说,不知神医这头发和胡子是怎的躲过红卫兵的,我“文革”前从上海买的一双尖头皮鞋,都被当“资产阶级”剁去了鞋尖,神医的胡子能保留下来真是大不易的。

李红兵问神医家住哪里,屋内还有何人,为何不在本地干营生,却要到外头来奔波。

农场青工的问话颇有点儿老大不敬,好在神医不在意,只见神医夹了两根花蕊,喝了一口孙银正娘熬的无与伦比的小米粥,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走到我跟前说,鄙人会观相,看您的相貌绝非出自平民百姓之家,不是天潢贵胄便是达官显贵,彭豫堂这厢有礼,先敬您一杯了。

彭神医一句话几乎让我灵魂出壳,那边厂方对我正外查内调,这边突然点出了“天潢贵胄”,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哇!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全没了思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看了众人疑惑的目光,彭神医对贫协主席说,福至神强,肌肤晶洁,这位同志祖先的阴骘德行全凝聚在她一人身上了,这人福分不浅啊。

蹉跎失意,憔悴悲凉中听了这话,不禁瞿然动容,想起父母双双离去的情景,心内一酸,便赶紧低头掩饰,说凉皮的蒜太辣……彭豫堂似是安慰地说,令尊令堂走得绝决,虽然令人遗憾,但是他们把该享的福分都留给了你,难得哦。

大家对彭神医的话都没在意,只有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阢陧不安。我不知眼前这个毫无瓜葛的河南游医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或许是明察秋毫又不动声色的贫协主席将自己的猜测相告,或许是北京方面外调的结果已经私下流传开来……我不相信彭豫堂是神人,但我无法解释他的信息来源。

彭豫堂全身最出色的部位要算他那双手了,细腻干净,修长柔软,粉红的指甲,个个都是修饰过的,特别是两根小指,长度几乎接近了无名指,指甲比其他稍长,剪成了弯弯的月牙形,这样的美手倘若弹钢琴,当是得天独厚。我紧盯着彭豫堂那双手,竟被它们迷住了。这双美手也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叫彭玉堂的人,彼彭玉堂长得与此彭豫堂有些相近,那眉眼,那做派,特别是那双手,都如出一辙,只是彼彭玉堂年龄大,胡子头发都是花白的,脸上有老年斑,眼睛近视,没有眼前人物的青春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