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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难道还让他入祖坟吗?下三烂的孽障!

赫鸿轩没想到叶家是这种态度,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父亲非但不管老五的事情,反而给来者以寒碜,点着赫鸿轩的鼻子说,你就是赫家的大公子,你们家出了你这么一个现世报,也是家门不幸!你和老五丢人现眼,干些个不明不白的勾当,把两个世家脸面全丢尽了!你还敢腆着脸来报丧,兔死狐悲,想想你自个儿将来的下场吧!

北京人数落人从来不直截了当,母亲使劲扯父亲的胳膊,可也未能阻止父亲对赫鸿轩直面的羞辱,我至今不能理解我的父亲当时是出于何种心态,竟然能一反平日的矜持,一反知识分子的风度,不顾教授的身份、老家儿的分寸,一味地对着赫鸿轩开炮。这等于是在抽赫鸿轩的耳光!

多亏了老五事先替叶家人给赫鸿轩赔了礼,我的五哥哥料事如神。

为这事我后来问过母亲,母亲说,你父亲那是悲极生怨,就差一哭了。

难为了赫鸿轩,他可能从未受过这种奚落,从未受过这样的欺负,一张脸先是通红,继而煞白,沉默了半天,最后站直了身子硬声回复道,四老爷,我是四个儿子的父亲,也是有家有室的男人,我跟五哥的情义用不着别人指三道四,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们也是拆不散,掰不开的好伙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敢问四老爷,您这辈子有过这么掏心肺,托生死的朋友吗?

母亲看着父亲,父亲的脸变得很不好看,母亲知道,父亲的交往不少,应酬不少,却没有一个朋友,私下常叹,倚遍栏杆,欲与知己言,回头无人,奈何!

见父亲语塞,赫鸿轩又说,我来告诉您五哥的事,不过是个礼数,五哥后事的操办我们也没想仗着叶家,外头争着摔盆打幡的人有得是,五哥活着的时候亲自在香山给自个儿选了坟地,绝没有跟您家往一块儿搀和的意思。这事您家里的人出不出头,跟我们没一点儿关系,跟五哥更没一点儿关系。我该说的都说了,告辞!

赫鸿轩一拱手,转身朝外走,我母亲紧追两步说,你等等,老五是我儿子……我得去看看他……

父亲雷霆般一声吼,你敢!这个家,谁也不许去!

母亲抬头望着阴霾的天空,嘴里叫着“乖乖”,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泪如雨下。

我的七哥多了个心眼,从后门溜出,随着赫鸿轩一块儿去了后门桥,收敛老五,总算有了个叶家兄弟在跟前,这或许给了我母亲一丝安慰。

老五的丧事办得很风光,有不少气味相投的朋友来陪灵,其中“伙伴”式的人物来了不少;还有东西城的叫花子,南北城的妓女;自称是干儿子,干闺女的不下二百;吊唁者有军界、外交界高官,艺术界名人;也有贩白面儿、卖假药的和青红帮的;推车卖浆者之流更不在少数……

我的五哥无声无息地死了,死在了后门桥;轰轰烈烈地走了,启程于东四九条。他在我们家里,没留下任何痕迹。我常常猜想他的真实长相,但是很模糊。我问母亲,老五长得像谁啊?母亲说,像你。

怎么可能?

警察推测老五死于雪日晚上九点,那是赫家四儿子蝲蝲蛄降生的时刻,赫鸿轩说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通过蝲蝲蛄,让老五留了下来。这话我听着有点儿糊涂。孙玉娇说得对,蝲蝲蛄是和死人摽在一块儿的,于是蝲蝲蛄后来就被叫做了赫念锫。

老五的死给我们家留下了一个谜,就是临死他那身警察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