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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转过头去的那个时刻,我说不清是解脱还是不舍,我想,对于不相爱的一男一女,在一个旅途里,始终是没有意义的,她的生活艰辛,我愿意伸手,但我不愿意插手。我有着我的目的地,她有着她的目的地,我们在一起,谁都到达不了谁的目的地。此刻的她应该正在柜台上问服务员还有无房间,不知道她会为我们要一张大床间还是标准间,只可惜我已经上路了。

这是漫长的一天,我已经累了。我往前开出了几百盏路灯的距离。也许是两三公里,看见一个路口,我本想在1988里蜷一晚上,这也算是挽回了一些经济的损失,但我展开了地图,离开我的目的地还有很多的公里。我是不是要上高速公路,不再在这国道上走走停停,但我担心的是1988不能坚持那么长距离的高速驾驶,毕竟这台车的手续有问题,如果在高速公路上抛锚了,连个周旋的地方都没有。混乱的地面道路是最好的地方。1988就像我周围的人,国道就像这个杂乱的世界,在越无序的地方,我越能寻觅到安全感。这安全感的代价就是你要时刻集中精神,否则你就会被庞大的交通工具碾过。我已经身心疲乏,无论是什么样的地方,我多想躺在床上。

我在那个路口右转,看见了凯旋旅店。我已经对这个世界上亮灯的东西眼花缭乱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一路打着哈欠一路开到了这家旅店,我甚至分不清楚“旋”字和“旅”字的区别。不过这很正常,在我念书的时候,我就经常写不利索“幼”字和“幻”字。我相信任何凯旋的人都不会住在这里,我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我实在没有体力了,而且它看上去很便宜,一百元以内就能搞定一晚上。我付了押金,在前台领了一把钥匙,住进了8301房间。我恨透了这样的标记。301就是301。我第一次去大城市找我女朋友的时候,她在酒店等我,我就像沙漠里的一颗仙人掌一样突兀,我被四周的高楼晃晕了,到了酒店,我女朋友说,我在8202。我当时就说,哇哦,82楼。我女朋友说,傻,世界上哪有82楼的酒店啊。

后来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子住到了在86楼的酒店,就像住在云端里。我觉得我那些逝去的朋友们应该是在这个高度翱翔着,不会再高,因为他们都有一些近视。

我躺在了8301的床上,舒展了身体,这廉价的床垫是如此熟悉,在我生命时光里,在这样软硬的床垫上,那些女孩子,要么睡在我的怀里,要么转过身去。我记得我还这样开导一个想自杀的女孩子,她是个美貌的女孩子,但是她不想活的原因是她觉得大家都只注意她的相貌,而她想让别人知道,她不是只有相貌。所以她很抑郁。今天的我明白,她一定死不了,给她所有的自杀工具都没用,她只是在以另外一种更加矫情的方式自恋,而抑郁和自杀都是她增添美感的一种手段。她说,她感觉生活就像无底洞一样把她往下拽,她不想活了。

我睡眼蒙眬地说道,亲爱的,生活它不是深渊,它是你走过的平原和你想登上的高山,它就像我们睡过的每一张床,你从来不会陷下去,也许它不属于我们,但它一定属于你,你觉得它往下,是因为引力,它绝不会把你拖下深渊,它只想让你伏在地上,听听它的声音,当你休息好了,听够了,你随时可以站起来。你懂么?

她说,我懂了。

我当时很自豪,因为我自己都没懂我在说什么。回头想来,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周遭的艰辛,才会文艺地感叹。生活它就是深渊。我回忆过去,不代表我对过去的迷恋,也不代表我对现在的失望,它是代表我越来越自闭。天哪,那天躺在床上,其实应该是那个要自杀的女孩子开导我才对,我们总是被那些表面的抑郁所蒙骗,就像我看见的一些人,开导的都是别人,自杀的都是自己。好在我不会自杀,因为我坚信,世界就像一堵墙,我们就像一只猫,我必须要在这堵墙上留下我的抓痕,在此之前,我才不会把爪子对向自己。

我躺在8301的房间里,昏昏欲睡,但我总觉得这个房间缺了什么,我不是说女人,但是作为一个旅店的房间,它一定缺了什么。我浑身不自在,起身寻探,还是不知所然,我又躺到床上,突然发现,在我面前的电视柜上赫然放着一台收音机。我完全能理解这种招待所和廉价旅馆的结合体没有电视机,但我完全不能理解你要把收音机放在那么远的一个位置。

我把收音机放到了床边,插上插座,搜寻着电台,好在再也没有搜寻到任何的敌台,搜到的都是友台。我儿时的那台收音机在两周以后就还给了我。唯一不同的是在敌台的那几个频率上都被嵌进了铁钉,我再也不能停留在那些频率上,这样就彻底杜绝了我的耳朵落入敌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