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母离婚记(第2/16页)

这时,母亲那些从城市里来的小知识分子们一批批地来到了陕北,缺花少绿的陕北,一时间到处莺歌燕舞。有许多作家曾把红军驻扎陕北期间描绘得令人向往难忘,我想这大约和母亲这一批又一批来到解放区年轻貌美的知识女性,给陕北带来的变化是分不开的。俗语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红军能在陕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定和像母亲这样的年轻知识女性分不开。

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解放区的领导做出了一个非常英明的决定,那就是把大城市里来的知识女性都介绍给这些革命“种子”,种子找到了土地才能生根、开花、结果。否则,徒有种子也是白搭。也就是通过这次介绍,母亲被介绍给了父亲,母亲那时是父亲的课外文化辅导员。那时的母亲和所有投奔延安来的女青年一样,感受到了光荣与责任。她当时还没有意识到给父亲当文化教员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父亲就是在那一刻认识了母亲,也是从那一刻,他对母亲埋下了逆反的种子。前面说过,让父亲这些人去打仗去舍身忘死,他们不会有二话,可让他们学习文化,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他们对文化有着天生的排斥,这就注定了他和母亲一生的关系。

可刚开始,父亲看到母亲时,眼睛却是为之一亮,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性。母亲这群人一出现,令父亲他们眼睛都不够用了,他们从眼睛到心里都写满了惊叹和新奇。可是好景不长,这种美好,几日之后,便在父亲的心目中烟消云散了。

那时,母亲在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上级交给她的任务,她要当好父亲的文化辅导员。她来陕北不是为了吃小米饭的,她要为革命做出贡献。从内心讲,她很乐意这样做。她早就对这些革命者,这些心目中的英雄充满了狂热的景仰,不然她也不会不顾一些同学亲友的劝说,而冲破国民党的重重封锁来到延安,来到这些抗日大英雄身旁。当上文化教员后,她便天天逼着父亲读书识字。刚开始,父亲觉得天天有母亲这么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督导着,还有些满足和高兴,几天之后,他觉得这是在受洋罪。那时。纸笔都奇缺,于是,只能手指当笔,地当纸了。母亲先教父亲写自己的名字,把父亲的名字写在黄土上,然后让父亲照着写。父亲挺认真地写了几遍,第二天,他再和母亲见面时,又忘得差不多了。母亲的脸上就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为了惩罚父亲,母亲在军政大学的操场上画出了足有半块篮球场那么大的地方,她一定要让父亲在那块空地上写满自己的名字,否则不准吃饭不准睡觉。父亲被逼无奈,打着赤膊,双手拖着足有两米长的棍子,他在那里咬牙切齿地书写自己的名字。这时的母亲,在父亲的眼里一点也不美好了。他开始怨母亲了,他一边在写自己的名字,一边在心里咒母亲:妈的小妖精。他写一遍咒一遍,最后他就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颠三倒四的了。字还是那三个字,秩序却全乱了。母亲捂着嘴就笑。母亲笑起来的样子,是很好看的,此时在父亲的眼里一点也不美好,简直就是丑八怪。父亲已经写得一身是汗了,他见母亲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把当做笔的棍子扔得远远的,一屁股蹲在地上说:妈的,啥鸟名字,老子不写了,写这些东西又不当饭吃!

母亲就正色道:石光荣,不写可不行。这是政治任务,你完不成任务我就报告给校长。

那时军政大学的校长是朱德,是红军中人人都敬畏的人物。父亲知道。母亲这些人也是校长派来的,完不成作业不准吃饭不准睡觉也是校长提出来的。父亲无奈,又拾起棍,锄地似的又写起了自己的名字。

许多年以后,父亲还感叹地说:当年学识字,受了老罪了。

因为母亲的认真,也因为父亲天生就不是学文化的料,渐渐地他一见母亲就感到恐惧。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他,一见母亲向他走来,他立马脸色铁青,眼前发黑。有几次,他为了逃脱学文化,一到上课时间,他就躲进厕所不出来,他蹲在里面,吸了一支烟,又吸了一支烟,他以为母亲肯定等得不耐烦走了,结果,他一走出来,母亲正一脸严肃地站在一棵树下望着他。他带着哭腔道:你咋还不走哇?母亲说:石光荣,你今天的文化课还没上呢!

父亲的天空就黑了。

军政大学的这段历史对父亲来说灰暗无比。

一年以后,父亲从军政大学毕业了。那些同批和父亲学习的“种子”们,在毕业没多久,有些人便和辅导教员结婚了。一时间,一间间窑洞上到处可以看到贴着红双喜字的窗棂。直到几个月之后,首长找到父亲,开门见山地说:小石头,你看小杜那人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