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5页)

阿姝的手已经被手摇脱拉机弄得酸楚起来,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站起来,双手拍打着衣襟和裤子,玉米灰皮在阳光下闪动着飞翔,灵巧而轻盈,她望着已近中天的太阳,心里想着该是去做早饭的时候了。

腊月二十九晚上,西风寨已有了过年的气氛了,出门打工的,外出工作的,都回到家里团年,高高的古碉上有些已挂上了红灯笼,灯一亮,就把西风寨照得迷糊起来,让人们感到有些眩晕和摇晃。春水一家人坐在火塘边,边吃边筹划明天的年夜饭,有的说还是搞传统的九大碗十大碗,有的说吃火锅,既简单又时尚,最后,意见到了春水妈那里,她说:“还是做九大碗吧,多准备几桌,正月间客人来了方便。”一家人的话又转到了小姝的身上,他们都为小姝的不幸担心,特别是春水妈更是牵挂,说着说着便叮嘱媳妇:“我让你带给小姝的东西不要忘记了,又叮嘱春水,你嫂子命苦,能帮得上时要帮她一把。”说后便手掐着太阳穴进屋睡觉了。

年三十早上,饭都煮好了,一家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春水的爸爸才觉得少了一个人。“去喊你奶奶起来吃饭,太阳都晒在屁股上了。”孙儿便“奶奶吃饭了”地喊起来,边喊边去到奶奶的房间。奶奶没有应答,他推了几下,奶奶也不动,他哇的一声就哭了:

“爸爸,奶奶死了。”

“放屁!”

一家人慌了手脚,春水爸最先来到床前,拉着老伴的手,手已是冰凉,再看看她的眼睛,闭得紧紧的。他将老伴的身体轻轻地放平,自己坐在床沿上:

“老婆子,你咋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呢?”

小姝和地宝赶到西风寨时,已是三十晚上该吃年夜饭的时辰了。西风寨碉楼上的灯笼被风吹得东摇西荡,不仅没有给这个古寨增添喜庆的色彩,反倒让这个寨子笼罩在悲怜之中。他俩来到春水家,他家已是人满为患,全寨的人各行其是:有烧菜的,有安桌的,前后院里是临时厨房,锅碗瓢盆堆得到处都是。老人婆已被装在棺里,还未合棺,她从棺缝中看到那张安详的脸,只叫了一声妈,眼泪就下来了。她跪在那里,为她烧纸,烧香,什么话也不说。

释比为她看的日子,正月初一早上必须出殡,否则就只有等到初五才是好日子。初一早上,锣鼓、响器、唢呐天不亮就响成一片。释比在前面为她开路,上百的小伙子前呼后拥,喊起号子,松松活活地就把她抬上山了。

她被安埋在春海的旁边,坟往后退去一尺左右,真正的怀抱,作为母亲死了也还得把儿子抱在怀中,把孙儿背在背上,足以见得母亲永恒的责任和儿子在母亲的心里是永远都长不大的。

小姝看见妈妈的棺材被人们用绳子吊下墓坑时,她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眼里流着泪,心里却流着血,她审判着自己的过去,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一切,也想到了春海,想到了她现在的处境,她的宝姝,似乎再也无力站起来。

晚上,她和春水去给她烧“头七”,再一次跪在新坟前,看着纸钱火化以后在风中变成黑色的灵片,她的心也随之向空中飞去。这真是一种灵物吗?真是一种天使吗?给她烧了以后,小姝又给春海烧,想着春海终究有了妈妈抱着说话,听妈妈唱歌和妈妈喝酒,她这心里多少又有了些许的慰藉。

“天黑了,我们走吧,嫂嫂。”

她望着春水,望着眼前这个大男人,什么话都没有。

春水挨着她坐下来,妈妈前晚的话还在耳畔。“嫂嫂,妈前天晚上还给我们说,你命苦,让我帮补得上时一定要帮补你。你放心,只要我们有吃的,就不会饿着你,我们有穿的,就不会冷着你。”

小姝听见这几句温心的话,心里的感谢搅杀着她的痛苦,让她在幸福之中难过得要死。她望着春水,春水已是这般成熟的男人。

说话间,春水媳妇也不知不觉地来了,她并不理会他俩,而是直接跪在老人婆的坟前烧纸,烧后,她把春水和小姝喊到跟前,从包里掏出一个布卷,布卷用手帕包得很紧,外面用几根橡皮筋捆住。她把布卷放在老人婆的坟前,磕下一个头,给她通报:

“妈,这是你临走的前几天让我带给嫂嫂的东西,还没找到人带下山,你就走了,今天,我当着你的面交给她,也让你走得无牵无挂。”然后起来,双手捧着将东西送给小姝。

小姝不敢去接,她怕她受用不起。春水站在一边催她:“这是妈给的,是她老人家的心意,你不接,我们不好向妈交代。”

小姝接过布卷,她仔细地看着这个布卷,似曾相识。她也将布卷高高地举过头顶,跪在坟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