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5页)

九斤才走几天。走那天,天气就有些变脸,青天白日都不见了,只见山上到处灰蒙蒙的,雾把山峰都封住了,他知道要下雪,没想到这么快,下得这么厚重,把山全都封住了。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厚厚的雪只存留在柴堆上、屋顶上,路上融雪以后的些许雪水将发胀的猪牛粪冲散,十分恶心。家里已有烟雾的氤氲,整个桃花寨宁谧到一种极致。

小姝站在屋顶上,用手搭着凉棚向远方眺望,九斤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他知道妈妈在眺望什么在等什么。刚进寨,小姝就认出九斤了,就喊地宝:

“九斤咋就回来了呢,地宝?”

地宝也上到屋顶,不明其故地看着往家走的九斤:“九斤,你咋一个人回来了呢?”九斤抬头看了一下他们,又低下了头,快步向家里走去,地宝和小姝争先恐后地从屋顶上跑下来。

九斤将行李往屋角上一摔,坐下就找水喝,倒不是他有多渴,而是他必须找一个不说话的理由。地宝和小姝看九斤一副落寞的样子,就知道有什么不对。

“没找到工作?”

九斤点点头,然后开始喝水。

“可以多走几个厂,不是说了吗,主要是照顾你姐姐。”

说到姐姐,九斤的心窝子一下就炸了,他是躲不过这一切的,他狠心地把手上的茶盅摔出门外,水洒了一地,茶盅在地下滚动。

地宝和小姝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妈妈,爸爸,姐姐又疯了,她又疯了。”

小姝不相信似的:“你说啥,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九斤起身抱住小姝,声泪俱下:“妈,姐姐又疯了。”

地宝再一次低下了头,小姝却一掌推开九斤,声色俱厉:“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让你去照顾你姐姐,你是咋个照顾她的?”

“我刚出火车站,就看见姐姐了,她在路边上疯吼、瞎闹。”

小姝才又一下抱住九斤,抚着他的头发,一言不发地流泪,再也舍不得将九斤释怀了,好像儿子也会走远,她再也不能失去他了。

“她在哪里呢?她要钱呀,钱在哪里呢?”说后,地宝就磕磕碰碰地往里间走,像要去找什么。

他在屋里翻箱倒柜,把所有的东西都找了,翻了,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地回到小姝面前。

“啥都莫得,宝姝进医院要钱呀,她要治病呀。”说着,他又往屋外走。

“爸爸,你去哪里?”

地宝连头都没回地说:“我找武生借钱,给女儿治病。”

“爸,不去借钱了,姐姐已经住进医院了,钱是二表爷他们公司交的。”

地宝回转身,责怪似的用目光审问九斤:“二先生给的住院费?”九斤点点头,地宝说:“不用二先生的钱,宝姝是我的女儿,宝姝的病是我的罪孽,不把她的病治好,我就不是宝姝的爸爸。”说后,他继续往外走,但出门以后却往武生家相反的方向去了。

九斤第二天就回铁合金厂上班去了,他把自己剩下的钱都留给家里了。爷爷、外婆从官寨下来陪着地宝和小姝,几个人在一起,找些话说,总会好一些。他现在想到的就是挣钱,多挣钱,多多挣钱,为两个姐姐治病和读书。

小地去医院看姐姐,医生说:“你姐属于重度患者,正隔离医治,不能和亲友会面。”小地不能强求,她就在外围地方走了一阵,透过栏杆,她看见宝姝了,穿着号衣,松垮垮的像老太婆一样,她一会儿在里边疯跑,一会儿在里边闹,碰上病人就喊董事长、二表爷,看见护士就笑嘻嘻地称女秘书,弄得护士满脸的不高兴。小地就这样看啊看,看了不知多久,姐姐就这样不停地跑,不停地闹。她走近栏杆,扶在栏杆上,不断地向她招手,她只傻傻地笑,根本不往这边走,只在乎身边经过的人,过一个,她就叫一声董事长,再过一个就叫一声二表爷,多几个人以后,她就跪在地上哀求:“二表爷,我不去车间,他们会笑话我的。”小地看不下去了,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就又变成这样了,广东江边的姐姐已经死去了,那么鲜活,那么自负,那么热情喷洒的姐姐数月之内就不复存在了。

姐姐,你啥时才能和小地一起吃串串呢?她在问宝姝,更是在问自己,走出大门以后,她再次回望,仿佛有姐姐不让她离开的哀怜的目光。

小姝怎么也放心不下宝姝,她来到医院,医生也不许她和宝姝见面,理由很简单也很固执。她不敢去那里边走,那里边都是有精神病的人,每一个目光游走的人都让她害怕,每个声嘶力竭的声音也让她害怕,更有跑的,闹的,笑的,哭的,都牵扯她的神经,多看几眼,她也成神经病了。但她不肯走,她走这么远的路。吃、住、行花了几百元,就这么和宝姝连个照面都不打她心不甘,她必须要见见她,见到以后心里才踏实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