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纸上村庄 洪水(第3/3页)

“妈,你心里别难过,!我帮你收拾一下,呆会儿你带着顺子,让孩子他爸送到山里避避,成吗?”

“妈妈,到哪儿去?”顺子搂着母亲的脖子,闪亮着眼睛,激动地问道。

“你不是老吵着要去山里伯伯家吗?今儿就带你去!”

“好哇!”顺子兴奋地抓着母亲的胳膊摇。

奶奶颓然地低下头,“命啊!”

“妈!”

“我都入土的人啦!是逃……逃不过这一关的……”

“妈——”

“这儿天,我老梦见我那爹娘从水里伸出手来,要拉我去哩!”

“妈……”

母亲的后背,倏地一股冷气,呼呼地冒。顺子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那棺材还没上漆呢!我哪一天要是……”

“妈,你今天咋了?”母亲的脸气得煞白,“都啥时候了,你还来唠着这些丧气话儿,这不存心叫我们做儿子媳妇的为难吗?”说完,放下顺子,往后房里收拾去了。

“奶奶,你咋了?”顺子爬上藤椅,怯怯地拉着奶奶干瘦的手。“命啊……”奶奶揽过顺子,手在白嫩的皮肤上来回抚摸,疲倦地闭上眼,两行泪水悄然滑落。

母亲提着大包裹蹒跚地走出老屋,走了几步,突然定住了:由远至近,咣当当,哗啦啦,令人心惊肉跳的声浪席卷而来。“天——”她看见每个路口,每条路上,顷刻间涌动着无数的泥脚。她手中的包裹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只是目瞪口呆地钉地那儿。

“大妹子,傻站着干啥呀?”秀珍嫂扛着两叠棉被冲过来。“秀珍儿,咋啦?”母亲拖着哭腔,拉住她的手不放。秀珍嫂蓬散着头发,从头上到身上,挂满了白剌剌的棉絮,“唉呀,你还不快走?!刚才,大坝上来了个年青人,逢人便说东头坝破了!”

“啊?!”母亲张大了嘴,“那……那……”

秀珍嫂不等母亲说完就跑了,母亲想迈脚,脚却像绑了块石头似的抬不起来。她仿佛掉进了漩涡之中不可自拔。她的眼前恍惚浮现着一只青蛇,缠绕在树上,恶狠狠地吐着红信子。她晃了晃头,看见的却是人们担着罗筐,里面塞满了家什;肥硕的公鸡从筐里伸了头,字正腔圆地歌唱;他们有的背着老父老母,脚不沾地似的狂奔;有的在路上油缸砸了米袋洒了也顾不得,扔了就往堤上冲……母亲突然回过神来,尖叫了一声,便疯也似的抡起脚就往家里赶,手还未推门,身子已破门而入,抓起麻袋进厢房,茶盅镜子梳装匣,衣服布料棉布鞋,全往袋里装……母亲在房里东冲西撞,抓起这件又拉起那件,忙得头重脚轻,手舞足蹈。

“你瞎忙啥呢?”一个厚重的声音爆起。母亲刹住了,整个身子如炽热的烙铁被这瓢冷水一浇,吱啦啦冒气。她转过头,见高大槐梧的父亲站在跟前,顿时心安了,转眼又受了委屈似的嗔怪道:“你这死鬼!死哪去呀?害得我……”眼泪霎时间汹涌而下。

“你瞧你把这弄成啥样儿?”父亲指着一片狼籍的房间怒气冲冲地吼道。

母亲上下里瞅了瞅,红烧着脸,低下头来。片刻后,又慌恐地抬起头,“孩子他爸,快把顺子和妈带上堤,这儿我来收拾!”父亲哼地一声,“慌啥?见了风就是雨啦?”说完,坐在床上抽着烟,闷闷地不出声。

“你……你快去呀!”母亲急得直跺脚,走上去抓起父亲的手往外拉,“再不去,就迟了!”

“兔崽子!”父亲嘴里突然迸出三个字。

“啥?”母亲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父亲,“你说啥?”

“造谣!是那个兔崽子在造谣呢!”父亲把烟火掷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什么,造谣?”母亲喃喃地念道,猛地摇头,:“不会的,水涨这么高,咋会是造成谣呢?不行,我得让妈和顺子赶快走!”母亲说完,便往外走。

“站住!”父亲大吼一声,拖住了母亲,“你糊涂!那兔崽子被抓了!这么重要的事儿人家会通知的,敲锣,对,一定会有人敲锣的!”

母亲像丢了魂似的望着外面:秀珍嫂半身棉絮半身泥地走下堤坝,脸气得绛紫,“这杀千刀的,祖宗十八代不得超生……”接着三三两两的人怒冲冲地返回。母亲软软地叫了声,“天哪!”昏倒在父亲的怀里……